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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网文精彩增刊2015年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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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3月5日
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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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刊:2005.9.22
网文精彩本期目录:
1.旧衣柜里谁在哭(1)
2.旧衣柜里谁在哭(2)
3.旧衣柜里谁在哭(3)
4.旧衣柜里谁在哭(4)
5.旧衣柜里谁在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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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柜里谁在哭(1)
内容简介
《新惊魂六计(第3辑)1:旧衣柜里谁在哭》辑录的十四万字的中短篇悬疑故事,均来自国内第一线恐怖悬疑作家。题材涉及面广泛,情节悬念重重、扑朔迷离。电梯、楼道、教室、公路,处处可能上演鬼魅迷局,情人、亲人、朋友、同事,人人可能置你与恐怖绝境。来享受让血液倒流却不忍释卷的阅读快感吧。谁能逃过冥冥之中早已设定好的死亡循环?谁能揪出自己内心不断滋长的黑暗?
目录
CONTENTS
故事一 下 沉
故事二 深夜,请不要登录手机QQ
故事三 嗅声匿迹
故事四 驯 服
故事五 同居和眼珠
故事六 盐 罐
故事七 蜕 皮
故事八 每个人都有故事
故事九 200楼
故事十 一、二、三,我等你
故事十一 死亡摄影
故事十二 四人电梯
故事十三 人皮气球
STORY故事一
下 沉
文/王雄成
其实,你有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生活中有那么多烦恼和出其不意的变故,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仔细地想一想吧,现在死去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1
我最近经常会思考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寻不着答案,这让我很苦恼。似乎有人拿着细小的不锈钢铁锤在敲打我的太阳穴,它并没有选择沉默,而是像弹簧一样变得更加不安分起来。我意识到一些事情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哪怕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点,但最终都会渐行渐远,面目全非。
我所在的城市在这个燥热的夏天让我感到陌生和前所未有的恐惧。曾经有过很多关于世界末日的谣言袭击过这里,但那些最终只是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这一次似乎真的有些人相信了。他们说太阳黑子在这个夏天会集体爆发,世界将变成一个巨大的烤箱。我并不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只是空气里不断攀升的温度似乎总想努力验证一些什么。
这几天来警察局登记家人失踪的报案者越来越多,我这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实习警察俨然成了接待员。我拿出表格让他们填写失踪者的姓名、户籍信息、样貌特征,最后一次看到对方时的精神状况。然后我会帮他们贴上一张失踪者的照片,将整个表格装到资料袋里。这就是我的工作。有时候我也会好奇地看一眼他们写的家人失踪前的征兆,总能看到一些诸如情绪低落,难过不爱说话,或者恐惧发抖之类的词语。
我想这些人的失踪跟凶杀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确切来说他们应该是离家出走了。我将这些资料整理后堆到档案室里,或许很久以后这上面会落满灰尘。那些失踪者可能自己回来了,也有可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警察局有很多重要的案子等着去处理,这里毕竟不是专业的寻人机构。当然,也有可能是报案者将自己的亲人杀害了,他们自认为将现场处理得很漂亮,所以来这里寻求一份心安。只是他们脸上虚伪的焦急看上去更多的像是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正式上班我已经开始讨厌在这里工作了。
中午的时候终于忙里偷闲,我打电话约夏容出来逛街。夏容是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我们一直感情很好。其实说起来我并不喜欢逛街,但是我怕她觉得我最近疏远了她。我想我只是工作太忙了而已。夏容撑着一把遮阳伞姗姗来迟,她将自己在电话里的抱怨又在我面前复述了一遍。她说,你真会挑时间逛街,这样的天气会热死人的。
我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总在想这个夏天太奇怪了,说不定真的会死很多人。我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夏容。我只是接过夏容的伞撑到头顶,拉着她的手。
中午的温度确实太高了,像是一块巨大的烙铁就近靠在离皮肤不远的地方,似乎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闻到毛发烤焦的味道。我抬了抬头,阳光很强烈,眼前飘浮着的灰色圆块让我的头有些发涨。身边偶尔会感觉到几丝风,只不过那风像是从吹风机里喷出来的,并不比太阳的灼烤逊色。我的皮肤不停地往外冒汗,身上穿着的短袖警察制服都快湿透了。我转过头看到夏容的脸上也在大颗大颗地出汗,原本精致的淡妆看上去有些滑稽和诡异。
我拉着她的手。我们的手心都在出汗,我感觉自己的手里像是握着一条滑溜溜的蛇。
夏容看到了路边的一家甜品店。她说想去买冰激凌吃,我摇头说我不吃。夏容神秘地笑了笑,自己跑过去买了一个拿在手里。她把冰激凌凑到我的嘴边,我偏过头去,闭上眼睛。
夏容像个玩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坏笑道:"你的冰激凌恐惧症还没好吗?"
我点了点头。
夏容笑得更灿烂了,那笑声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讽刺。她说:"你毕业了以后要去当警察,一个警察竟然怕看到冰激凌。那些罪犯只要在手里拿着一个冰激凌,你就不敢上前了。"
我没有答话,耳朵难受极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看到冰激凌,或者是想到那个味道身体都会莫名地疼痛。要不是讨厌进医院,我真的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它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扭曲着匍匐在地,像是一个陷阱,紧紧地跟随在身旁等待着我跳进去。
夏容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冰激凌。她没有跟我说话,我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刚才我的不回应而生气了。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僵,我决定主动讲话示好。
"你听说最近的谣言了吗?关于世界末日的。"我问她。
"什么谣言?"夏容忍不住好奇。
"他们说太阳黑子会集体爆发,世界将会成为一个烤箱,而我们则是被烤熟的食物。"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岂不是走到哪里都能闻到肉香了。"夏容笑了起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看来你不相信?"我笑道。
"鬼才相信。"
夏容拉着我走进百货大楼,这里的中央空调高速地运转着,周遭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很多,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夏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看,这里不是很凉快吗?事实上,人类的智慧是可以战胜灾难的。"我点头表示认可,因为我也不相信那些谣言。
百货大楼左侧观光电梯的门口有很多人挤成一团,争先恐后。
夏容说:"我们走扶手电梯上去吧。"
我说:"女装在九搂呢,等两趟吧,观光电梯快一些。"
夏容摇头道:"不要。你不觉得这种电梯像是一具棺材吗?摆在殡仪馆的那一种。从外面看进来,像是瞻仰遗容。"
有些人听到了夏容的话,转过头来并不友善地看着我们俩。但是他们很快被后面的人推进了像棺材一样的电梯里。我拉着夏容的手往扶手电梯的方向走。她是一个总能为自己的决定找到理由的人。我站在夏容的后面,她的眼睛盯着脚底往上移动的黑色阶梯。那些长方体的黑色阶梯从地底下冒出来,然后钻进上一层的楼面里。夏容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踩在一具小棺材上面?"
"你说什么?"我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我是说每一级阶梯都像一具小棺材,里面或许躺着一个死去的孩子呢。"夏容故意做了一个鬼脸。
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脚底一阵发凉。夏容今天有些奇怪,她的话总是带着�人的味道。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燥热的天气让她失控了。她让我觉得死亡的气息充斥在身边的各个角落里。
好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夏装很快就引开了她对棺材的注意力。她穿梭于试衣间和镜子这条既定的线路上,而我无聊地站在一旁,对她的试装作出并不中肯的评价。大部分的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
"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个男生是你表弟?"夏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道。
"嗯,我姑姑的儿子韩哲。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所以一直住在我们家。"
"哦,那还蛮可怜的。"夏容低声道。
"你可不知道,我爸妈对他比对我好多了。尤其是我爸爸,简直对他是有求必应。"我有些丧气地说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被捡来的。"
"对他好那是自然的,否则会让他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呢!"
"你真是善解人意。"我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并不反对父母对他好,可是无论是怎样的关怀,韩哲都似乎活在自卑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一个鬼魅,总是沉默地出现,沉默地离开。我一度怀疑家里怪异的气氛是因为他的到来而形成的。虽然他来到我家的时候我也很小,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觉得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应该是有说有笑的,但是因为韩哲的存在这一切都变得尴尬起来。因为他不说话,所以我们都不能说话。因为他不喜欢笑,所以我们也跟着哭丧着脸。吃饭的时候是这样,看电视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我想等正式参加工作了,我一定会搬出来住的。
夏容并没有觉察到我脸上的异样,但她还是说出了一句让我感到惊恐的话:"但那个韩哲看上去真的有些奇怪呢。他,像一个死人。"
2
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脑海里不断闪现韩哲沉默而怪异的画面。据母亲说他是三岁的时候来我家居住的。而我比他大两岁。那个年龄段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了记忆,所以我一直都习惯了他住在我家里,并没有思考过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夏容的提醒突然让我不安起来。
我没有回家吃晚饭,而是在一间小店里吃了碗面条。我决定去找冷颜。他是我在学校里的一个非正式社团认识的朋友。因为他对神秘文化颇有研究,所以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聊得很投机。后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我知道他就住在离警察局不远的地方。
冷颜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奇,像是知道我会来找他一样。
我坐在一条板凳上,风扇正对着我吹着干热的风。冷颜没有找我说话,他很细心地蹲在茶几旁处理着一些奇怪的小家伙。我凑过头去问道:"这是什么?"
"你没有见过吗?"冷颜皱了皱眉头,"是蚕。"
"还真没养过。这就是传说中的'春蚕到死丝方尽'吧。"我笑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冷颜的举动。那些蚕是白色的,跟毛毛虫的大小差不多,只是身上没有毛而已。它们不停地抬头,一排细小的脚像是锯齿一般。冷颜提起一片被吃得只剩下经脉的桑叶来,用手将上面攀附着的几条蚕移到新的桑叶上去。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那个竹条盘上有近千条的蚕。冷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它们重新安置好。我没有打扰他的举动,这个过程用了一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养蚕。"看到冷颜大功告成的样子,我说道。
"也是今年才开始养的。"冷颜移过身子来坐到电风扇的下面,他已经满头大汗了,"你来找我是因为最近传得很离奇的世界末日的事情吗?"
"嗯,"我并没有否认,而是接话道,"你相信吗?"
"看着这样的天气,不相信都难呢。"冷颜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并不相信世界末日的说法。灾难也许是有的,但还不是世界末日。你听说过诺亚方舟的故事吗?"
"嗯。《圣经》里的故事,洪水泛滥的时候诺亚遵从上帝的意思用一艘船保留了物种的事情。"我复述道。
"所以我想一定会有办法度过灾难的。至少我可以。"冷颜看上去很悠闲,"你相信我们都会热死在地球上吗?"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是个谣言。只不过我并没有对冷颜的话提出异议,因为他是个固执而神秘的人,我不想去争辩。
"你相信鬼魂吗?"我突然问他。
"为什么问这个?"冷颜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因为我怀疑我的表弟已经死了很久了,或许是跟他父母一齐死的。可是他在我家生活十几年了。"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太安静了,几乎找不到存在感。"
"十几年?那不可能。"冷颜分析道,"他一直在长高长大,一个鬼魂怎么可能做到?"
听了冷颜的话,我突然恍然大悟,不禁对自己荒诞的想法感到吃惊。如果他早死了,怎么还可能长成少年的模样呢。我想一定是大热天把我烤傻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我特地找了一些冷颜感兴趣的事情和他讨论。我喜欢看到他滔滔不绝煞有介事的样子,我觉得他能让我感到安心。
离开冷颜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特地站在他的竹条盘边看了会那些蚕,它们吃桑叶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有点像挠痒痒的感觉。
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在家里吹风扇或是空调。
空气里的温度并没怎么降低,我的衣服很快又湿了。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样的热让我有些喘不过起来。就在我慢慢走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有哀伤,有叹息,甚至还有哭泣,那些声音混杂在炎热的空气中似乎是从地面往上升腾的。它们就待在我身边的某个地方,带着疼痛的绝望。我努力地去分辨,却又听不太清楚。我怀疑是因为听久了蚕吃桑叶的声音而产生的幻听。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双手冰凉冰凉的。
第二天上班我有些无精打采,但是来警察局登记失踪的人依然很多。我坐在办公室里,外面的队伍排得长长的。一个男人填完资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帮他找到亲人,我微笑着点头应允。紧接着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头发随意地绾在一起,穿着一件很过时的大红色长裙。她的神情憔悴,脸上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我连忙坐直了身子,生怕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她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很快递过去一张表格。"把基本的信息都填一下吧。"她把表格拿在手里看了看,摇头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道:"这里是警察局,你是不是走错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放到办公桌上:"我是来拜托你们帮我找这个人的。"
我拿起照片看了看,那是一个小孩子,两三岁的样子。"可是你没有相关的资料,恐怕我们帮不了你。"我回答她。
听完我的话她突然冷笑道:"我有资料你就能找到吗?你们都是骗子,登记了以后就什么都不会管了。"
对于她的变脸我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更加得意了,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疯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否则我还会来的。"
我猜想也许她受到过什么打击精神失常了,所以我并没有打电话叫警卫进来。她也不拖泥带水,说完这些话就站起来推开排队的人群走了。我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接待其他的报案者。
整个一天我都不是很舒服,尤其是那个疯女人来过之后。我总觉得她一直站在我的背后,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露出冰冷的笑。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父亲坐在桌子前没有说话,脸色并不好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拿起筷子来自顾自地吃。
"最近工作怎么样?"母亲问我。
"嗯,挺忙的。很多人失踪,我要负责接待。"我回答道。
然后母亲没有再问什么,而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话语,整个餐厅里只能听到扒饭和咀嚼的声音。父亲突然咳了咳,盯着我。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这些天看到韩哲了吗?我今天打电话去他工作的超市了,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去上班了。"父亲的嗓音很沉。
我愣了一下。如果不是父亲的提醒,我都没有注意到韩哲没有坐在餐桌旁吃饭。这真是一个不妙的感觉。
"你说最近很多人失踪?"父亲突然焦急起来,"难道韩哲也失踪了?"
"我不知道。"我有些不怀好意地讪笑道,"反正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都怀疑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跟个鬼魂似的。"
"你个浑蛋,你在说什么?"父亲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凶残,虽然已经习惯他对我的不冷不热,但这个样子还是吓了我一跳。我转过头去向母亲求救,母亲的脸色煞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你明天去警察局也登记一份韩哲的失踪资料吧,让你的同事一起帮忙找找。"母亲怯懦地说道。
"嗯。"我应允了母亲的话。虽然我很想告诉她警察局对这种事情不会怎么上心,但我看到父亲激动的模样还是没有说出口。
"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父亲重新坐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到韩哲,就不要回来了。"
我很想反驳父亲,顶撞他,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父爱,他和大街上其他彪悍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区别。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这真是一句残忍的话。但是我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感觉。
那天我很早就上床休息去了。我把灯关了,拉上窗帘,屋子里漆黑一片。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片黑色的沼泽地里,不断地下沉,找不到任何的支点。很多人都站在岸边,他们冷笑着看我,不管我如何地求救都不愿意伸出自己的双手。我恐惧极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都湿了。
父亲边拍卧室门边喊道:"你给我出来,快点。"
我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听到母亲无力地阻止着:"先问清楚吧,你这样该吓着他了。"父亲并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拍门的声音更响了。我站在门后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门打开了。父亲凶神恶煞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样子像是要把我杀了。我看到了父亲手中的照片。他把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兜里的照片哪来的?"
我接过照片迅速瞄了一眼,这才想起是昨天下午那个疯女人的,当时顺手把照片放到了口袋里。一定是母亲洗衣服的时候掏出来的。
"怎么了?一个报案者提供的照片。"我如实回答道。
"还撒谎!"父亲不由分说地给我一巴掌,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这是韩哲小时候的照片,你怎么会有?是不是你把他杀了?"
父亲的话吓了我一大跳。我辩解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把他杀了?"我看到父亲越来越激动,似乎他的眼前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小恶魔。
"你就是阎王爷派来害我的,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父亲转过身去往厨房里走。
母亲一看情形不对,也管不了那么多,迅速地将我推出门外。"你快走吧,否则你爸真的会杀了你的。"
3
我并不觉得母亲在危言耸听,快速向楼下跑去。大街上早已是人来人往,他们都在赶着去上班。我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今天的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稍微动弹一下都有些气喘吁吁。我决定直接去警察局上班,在那里让我多少会有点安全感。
报案者填表的空隙时间里我也拿出一张表格自己填了起来。我努力地回想韩哲的种种特征,却总感觉模糊而不真实。我最后一次见到韩哲的时间真的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太平静了,让我总是无视他的存在。填完后我将那张照片仔细地贴了上去,这个时候我才特别注意到照片上的小孩子确实和现在的韩哲有几分相像。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和韩哲到底有什么关系呢,真是让我费解,只是当时却忘了问她了。不过她说自己还会回来找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下午的时候我走出警察局的大门去买饮料。回来看到门口警卫的时候随口问道:"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有点神经不正常。"
"你认识她?"警卫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女人十几分钟前来过,我看她像个疯子,所以没让她进去。她嘴里还骂骂咧咧呢,最后往那边走了。远大路的方向。"
我没有迟疑,转身迅速往远大路的方向跑去。太阳直直地照在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上燃起了火,好像要脱下来一般。扑面而来的热气从嘴巴灌进肺中,像是一个火把硬生生在胸腔里搅动。尽管整个人难受极了,但我还是尽力地往前跑。我意识到自己一定要找到韩哲,否则我的生活将无法继续下去。
眼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这让我的精神有些崩溃。我想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韩哲默默无闻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跳到了事件的中心呢。我努力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是夏容提到韩哲的,她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夏容。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夏容讪笑道。
"别生气了,我有正事。"我没心情开玩笑,直接说道,"韩哲失踪了。我上次跟你说过,我爸很在乎韩哲。他以为是我杀了韩哲,他几乎就想要了我的命。"
"啊,这么严重?"夏容愣道,"你爸也太可怕了吧。"
"你前天怎么突然提起韩哲来了,你知道些什么?"我问道。
"这个--不好说。"
"别磨蹭了,快说吧。"
"唉,就是一个礼拜前他写了封情书给我。他说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夏容说完紧接着补充道,"我当然拒绝他了。"
"啊--他可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难不成我应该答应他?"夏容有些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解释道,"我是想问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毕竟他去找你表白已经是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当然很失望啦,说早知道就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且临走的时候他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说了什么?"
"他说人迟早都会死,与其这样像个垃圾一般地活着,还不如早死了好。"
"难道他自杀了?"我惊恐道。
"你可别吓我,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岂不是间接地成了杀人犯?"夏容胆怯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别担心,我先找找看,回头再给你电话。"我安慰道。
"嗯,你也要小心。"夏容说完这句话又补充道,"上次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吃冰激凌了。"
我战栗着挂了电话,环顾四周,内心升起一种奇怪的恐惧感。我突然记起有一次一家人去游乐场的时候经过前面路口的一个小巷子,母亲对我说你姑姑家以前就住在这里。当时父亲很生气,骂了母亲,说她总喜欢唠叨。我之前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父亲应该不是嫌母亲唠叨,而是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将整个事情联系了起来,如果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要找韩哲,又往这个方向走,那她是不是会去韩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我连忙往那个巷子里走去,迎面看到一个老太太,赶紧问道:"以前这里有没有住过一户姓韩的人家?"
老太太往身后一指,说道:"往巷子里面走,倒数第三家就是了。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家人早就不在了。小警察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警察制服,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例行调查。"正说话的时候我往巷子里望去,突然看到了那个穿红色长裙的女人。她背对着我的方向,匆匆忙忙地从巷子的另一出口走了出去。"站住。"我边喊边往前跑。老太太在我身后吓了一大跳,我也顾不得跟她解释,直接朝那个女人追去。
到了巷子口,我努力去寻找那个红色身影,却再也看不到了。我丧气地握了握拳头,见鬼,又让她跑掉了。重新返回到巷子里,我找到了姑姑之前住过的房子。铁门是虚掩着的,上面锈迹斑斑,我的手刚碰到铁门就马上收了回来,太烫了,像是特意灼烧过一般。我用脚将门踢开,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小院落。院落里长了一些不知名的杂草,我还看到远处有个破旧的秋千。很显然,刚才那个女人来过这里。我用脚拨开杂草想去寻找一些可能的线索,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编织袋。我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捅了捅,那个编织袋的口是开的,里面似乎装了一些什么东西。而且我突然发现那些东西竟然在动。
我有点惊恐,但还是尝试着挑起那个编织袋。紧接着我看到很多蛇从编织袋里爬出来,它们的身子纠缠在一起,迅速地蠕动着。黏稠的体液填在身子与身子的缝隙之间,像是刚从胃里呕吐出来的一般。它们抬起头朝外吐着芯子,身子慢慢地分开。有的蛇很快钻进了草丛中,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全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恶寒。我将小木棍扔在地上,迅速地退了出去。当我跑出巷子的时候依然惊魂未定,我总感觉那些蛇在跟着我,像是随时要对我发起攻击一般。我抖了抖裤子,似乎想查探刚才是否有蛇钻进了我的裤腿。站在阳光底下,我的身子依然冷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慢慢暗了下来。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重新理清思路。我想那些蛇一定是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带过来的,她绝非善类。她要找到韩哲的目的是想杀了他。现在看来她还没有完成这个目标。韩哲也许还活着,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突然联想起了最近热门的失踪事件。或许是我想多了,韩哲只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失踪了而已,没什么特别的。这个夏天本来就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父亲的电话号码。想了想,我直接挂断了。但是父亲并没有放弃,继续拨打我的电话。如此几次之后我终于接了起来,毕竟在电话里他还没有办法伤害我。
"有什么事吗?"我也变得冷漠起来。
"你妈早上离家出走了,她失踪了。你有时间的话去找找她。"父亲在电话那头说。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生出很多古怪的想法。我觉得父亲在骗我,他想让我回家去,然后找准机会对付我。如果母亲确实不在身边,那我更是连个救星都没有。
或许……
我的心里一阵发冷。早上的时候父亲怒气冲冲,而母亲将我放走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母亲杀害了呢?这个疯狂的想法让我悲伤起来,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回家去探个究竟。
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4
接下来两天我一直住在局里的警员宿舍,我把手机放到最醒目的位置,其间还特意出去给手机充了钱。我总在想如果母亲真的离家出走了她应该会给我打个电话的。但是两天来除了接到一个推销保险的电话外,什么消息都没有。这让我更加焦急起来,我觉得有必要重视一下眼前的失踪事件了。于是我从档案室里将那些人填写的失踪者的资料抱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翻看具体的内容,就看到同事阳茶山跌跌撞撞地跑进办公室,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我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找着了,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我问他。
"有些失踪者找着了,大队长让你去帮忙统计结案呢。"阳茶山解释道,"一大早有人反映闻到路上有一股奇怪的臭味,报了警。大队长带人去查看,你猜怎么着?我们在下水道里找到了很多尸体。现在局里已经紧急下令搜索城区所有的下水道,消防队的人也在现场,连周围各个乡镇派出所的民警都调过来了。"
我的心一惊,将那些资料塞到背包里,跟着阳茶山往外走。
交警部门临时进行了交通管制,所以很多发现尸体的路段并没有闲杂人员。我和阳茶山很快坐车赶到了其中一个事故现场。
黑色的井盖被随意地扔到一边,消防队员正从下水道里往外搬运尸体。我看到街道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具尸体,黑色的淤泥覆盖在尸体的上面,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尸体腐烂的味道混杂着下水道的臭味让身边的空气变得恶劣极了,我连忙捂住鼻子。从救护车里跳下来几个医务人员,其中一个给现场的警察分发了口罩。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空白,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真切切的尸体,而且那么多,那么恶心。他们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耀眼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那些淤泥的表面有些发干,透着细腻的灰白。
几个消防队员开始是用灭火的水冲刷那些尸体,他们的样貌慢慢清晰起来,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张,脸上是凄惨的白色。我缩紧身子,站在太阳底下依然浑身发冷。我记起那天晚上从冷颜家出来走在街道上听到的呻吟声。痛哭,哀鸣,或者还有求救,那些绝望的声音曾经真切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待在了下水道里。想到这我感到一阵恶寒。
上级很快就下达了命令,要把尸体集中到第二医院。还没有死的立即送到附近的医院抢救。我的工作是尽快联系最近登记失踪的那些报案者,让他们来认领尸体。这是一项不那么好做的工作,当他们听到"尸体"两个字的时候都会发出�人的悲泣。尽管死讯没有得到确认,但他们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挂了电话,耳朵里还是会不断地回响各种音调的哭泣声,这让我也兀自悲伤起来。
因为事情太多,我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才基本理清状况。大部分尸体都得到了家属的确认,调查工作仍在进行之中。在陪同家属认尸的时候我也会特别留意一下有没有韩哲的尸体。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有还是没有,这让我痛苦不堪。不过在目前已经找到的尸体里,我并没有发现韩哲。他依然在失踪的状态。
我走出警察局,没有一丝睡意。太阳就悬在头顶,热气逼人。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冷颜的家门口。他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神秘地笑了笑:"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死了很多人。"我点了点头,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们集体自杀了。"我叹了口气道,"有高考成绩不好的学生,有失业的白领,还有家庭不和睦的主妇,很多很多人。对了,还有两个女明星,或许你看过她们演的戏。"
"这真是个不幸的夏天。"冷颜的脸上并没有悲伤的表情。
"你说他们为什么都选择在下水道里自杀?是什么样的宗教仪式吗?"我问他,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没有相关的信息。我想也许他们相信了世界末日的说法,他们想找个阴凉的地方提前解决自己。毕竟等着被烤死并不那么好受。"冷颜突然玩味地说道,"不过说起来,人一生下来就注定在等死。"
"我觉得因为害怕世界末日而自杀只不过是借口,他们本身就对生活绝望了。生活中有太多的烦恼他们接受不了。"我这一次没有认同冷颜的说法。
"你真是个天真的人。"冷颜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蚕窝旁,他问我,"你有没有绝望过?"
"有,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你那不是真正的绝望。"冷颜摇头道,"只有你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一点改变的办法都没有,你才能明白那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也许吧,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有希望。"我苦笑道。
"你相信地底下有人生存吗?"冷颜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什么意思?"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很多人在墓地里会听到古怪的声音?你不觉得那是有人在地底下说话吗?"冷颜将左手平放比成地面,然后用右手指了指左手的下方,继续说道,"我觉得很多人就生活在地表之下,也就三四米的样子吧。那些泥土就像是海洋中的水,人在泥土里游动,生活。"
"你这个想法太奇怪了。你是说那些跑到下水道里自杀的人是想到这样的世界去?"我皱了皱眉道,"和土行孙一样?"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冷颜说完迅速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他朝我招了招手,我连忙走了过去,他看上去有些欣喜,指着那些蚕道,"你看,它们就快要吐丝了。"
"恭喜你。"我尴尬地笑了笑,因为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接下来的时间冷颜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把全部的目光集中到那些白胖的蚕上。我不想再打扰,有些无趣地开门离开。
"喂。"等我走下一层楼梯的时候,冷颜追了出来,站在门口。
"局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我先走了。"我抱歉自己的不辞而别。
"嗯,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相信灾难会降临,但我一定能够平安度过。"冷颜诡异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对于冷颜的气定神闲我很羡慕,但是他的那个笑容让我觉得有些发冷。我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是个悲观的人,而冷颜,他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接到了阳茶山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在医院看到了我的母亲,要我马上过去。我颤抖着身子,母亲跑到下水道里去自杀让我真的接受不了。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在前台查了病房号,大步地跑了过去。
我走到阳茶山的面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你爸在里面。"我愣了愣,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父亲看到我后站了起来,我连忙后退一步。父亲迟疑了片刻,又坐下来,脸上是少有的疲惫。说起来我很久都没有认真看过父亲的样貌,他好像突然一下就变老了。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他,绕到病床另一侧去看我的母亲。她的面容苍白得厉害,眼神有些呆滞。
我喊她:"妈。"
她并没有回应,依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母亲绝望到想要去自杀。也许她真的认定父亲会杀了我?!我抬头看了看父亲。他叹了口气,将母亲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种苍老悲哀的眼神突然触动了我,让我感到很心酸。母亲开始张着嘴无意识地说话,父亲把耳朵凑上前去听。我没有动,但听到了只言片语。
母亲说:"不要……不要这样对他,求你了……他还是个孩子。"
我看到父亲的身体微微地颤抖,那些凶悍的气势好像突然之间一去不复返了。他说:"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会照顾她的。"
很奇怪,父亲这次并没有问起韩哲的事情。这让我很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悬在了心口。但它随时可能会掉落,狠狠地砸在身上。
5
我走在大街上,阳光很大,却一个人都没有。街边的店铺都关门了,死气沉沉的。我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觉得那是一个坑的形状,坑的下面是柔软的细沙或者是潮湿的沼泽地。我站在上面,随时都可能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我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找到我。
后来我看到一只手从那暗黑的影子里伸出来,它来自地表以下,它突然抓住了我的脚。我知道它想把我拉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恐惧极了,用力地挣开它往反方向跑去。但那影子一直待在我的脚下,那只手随时可能再次伸出来。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犹如呜咽一般。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趔趄着往前倒去。我回过头,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人头。它并不是随意地放在地上,它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牢牢地固定在那里。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却丝毫不敢久留,站起来继续往前跑。我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越跑越没有力气。然后我看到了一堆堆黑色的头发铺在地面上,那些头发慢慢往上支起,下面生长出一颗头来。
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我身边的地面上不断地往外冒出一颗颗人头来。他们偶尔交头接耳,偶尔放声大笑。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看着我,微笑着,像是在对我发出邀请。我拼命地摇头,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下陷去,那些泥土淹过膝盖,淹过胸口,淹过肩膀。我想大声地呼喊,突然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在一段熟悉的音乐铃声中,我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和后背都布满了冷汗。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我依然不敢相信,我怀疑如果不是有人打进电话来,我真的就会这样死去。
"你怎么半天才接电话?"是夏容的声音。
"我做噩梦了。"
"其实,我打电话过来是想跟你说……"夏容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你们家总让我感觉很奇怪,我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明白。"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了挽留的心境,只是淡淡地说道,"好,我们分手。"
我下床走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这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我觉得是冷颜的话给了我某种奇怪的暗示,让我想到地表之下会有另一个人类的世界。他们像鱼活在大海里一样活在泥土之中。
街边的大屏幕在滚动播放着最近发生的自杀新闻,政府提醒广大市民不要轻信谣言。我觉得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并不相信那些所谓世界末日的谣言,只是他们早就绝望了,但没勇气去死,所以他们宁愿去相信世界末日。他们没有独自死去,他们成群结队。
太阳持续散发着巨大的热量,这座城市好像因为炎热开始变质了,细心的话你甚至还能闻到腐烂的味道。
我回到警察局,阳茶山找到我,给我看了一份数据。
他说:"现在从下水道里找到的尸体只有最近登记失踪人数的三分之二,所以还有些人不是这样自杀的。政府已经下令暂时封闭所有井盖,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人去下水道自杀了。"
"关于这次集体自杀的调查怎么样了?"我问道。
"初步怀疑是有人利用手机短信和网络散播谣言,煽动集体自杀。那边的同事好像已经锁定了一些相关的网站,只等着抓人了。"阳茶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妈还好吧?"
"嗯,可能需要休息很长时间。"我说道,"我爸在医院照顾她,我可以正常工作的。"
"那就好,我们也正需要人手。核实如果没有疑问的话,有些失踪案就可以结了。"
"我这就去办。"
"没事,人都死了,这个也就不用急了。"阳茶山接着说道,"你觉得还有些人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自杀呢?"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了冷颜的话,"他们会不会活埋自己?"
"活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阳茶山诧异道。
"没,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并不想告诉他关于冷颜的假设,那是蛊惑人心的东西。我想只有活埋自己才能留在地底下,更加接近另一个世界。如果真的用泥土将自己埋没,忍不住呼吸的时候泥土会灌进嘴巴里,喉咙也会有沙疼的感觉吧。想到这我的身子不禁抖了一下。下水道的井盖可以封起来,但是整个地面能够封起来吗?他们可以将自己埋在里面,再也不要出来吗?
"算了,我们不要乱猜了。你跟我一起到案卷室取点案例参考一下。"阳茶山往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自己刚才的想法。韩哲已经失踪很久了,他是不是将自己活埋了呢?!不,人怎么能活埋自己?会不会他们还是在集体行动,互相活埋。只不过那最后一个人要怎么办呢?我越想越多,头疼得厉害。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也有几天没看到了,她没有再来找我,是不是她也失踪了?
"你发什么呆呢?"阳茶山在一旁笑道。
"没事。"我看着满架子的案卷,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的姑姑和姑父十几年前就死了,那很可能是非正常死亡,是刑事案件。警察局有备案才对的。于是我问阳茶山:"这里的案卷齐吗?能不能找到十几年前的案子记录?"
"应该挺齐的吧。只不过十几年前的东西可能不是很全了,如果有记录的话也应该比较简单。"阳茶山转头看着我,说道,"你要找什么?"
"一点私事,可以替我保密吗?"
"没问题,不要弄乱了就没事。"阳茶山笑道。
我努力从父母之前的一些谈话中分析姑姑去世的大概年份,还有父母每年特定的日子都会带韩哲去扫墓,那大概就是姑姑的忌日。依靠这些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受害者的名字和日期。正是关于姑姑和姑父那件案子的资料。
阳茶山说得没错,案子的记录果然很简单。但我还是依靠上面的信息还原了部分真相。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十几年前是姑父的情人,她想让姑父离婚娶她。但是因为韩哲的关系,姑父拒绝了。后来还和她断绝了来往。本来姑父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对家庭负起责任来,但很多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那个女人不依不饶,最终将姑姑和姑父一齐杀害了。她也因此被抓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十几年过去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可能因为神经错乱的关系被释放了。她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她还清楚地记得姑姑家的地址和那个孩子。所以她想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这些事情。
我的心感觉莫名的寒冷。
6
几天来我都坐在办公室里等那个穿红裙子女人的到来,但是她爽约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样。我在报纸上给韩哲登了一份寻人启事,后来有人打电话说在一个地下通道见过他,只是没有联系方式。知道他活着就行了,我并没有打算找到他,也许他只是想离开而已。空闲的时候我会想起夏容。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自己答应分手的时候像个神经病。
中午在警察局的食堂里吃饭,我听到坐在旁边的两个警察聊天。
"这两天我们逮捕了不少的人,就是他们制作了一些网页,传播谣言,宣扬迷信。"
"那可真是害人不浅呢,都该拉出去枪毙了。"
"确实。不过我说一件事情你可不要恶心吃不下饭。"
"嗯?"
"今天上午我们去抓一个人。敲门了没回应,我们就把门踢开了。你猜怎么着?那个人躺在床上,基本上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上爬满了蚕。你见过蚕吗?像是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很多很多的蚕在他身上爬,头一摆一摆地吐丝,像是在做针线活似的。而且,我还看到有些蚕往他的嘴巴里鼻孔里还有耳朵里钻呢。"
"啊,那太恶心了。他在干吗?神经病哦。"
"我想他是在用蚕给自己结茧吧。"
"真有创意!"
我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将嘴巴里的饭都吐了出来。整个胸腔像是灌满了冰水一般。我猜想他们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冷颜。我记得他说自己找到了战胜灾难的办法。那不过是个谎言。他认为自己的茧就是诺亚的舟,他是自己的救世主,他要用蚕茧将自己包裹起来。其实他一直都在逃避。我知道他很久都没有找到工作,他早就绝望了。不仅如此,他还通过各种手段让别人绝望。他害死了很多的人。我想握紧拳头,但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一直都是我的希望,现在他死了,如果灾难真的来临我怎么办?!
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太阳当空照,地面上像是燃着火。我有点动摇了,我想或许真的太阳黑子会集体爆发,整个世界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烤箱。
路过甜品店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夏容,这让我觉得很难过。我甚至怀疑夏容离开我是因为我是一个连冰激凌都害怕的警察。我觉得我疯了,径直走到店里买了一个冰激凌拿在手上。我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全身都不舒服。但是我并没有放弃,我觉得我不能输给它。于是我将冰激凌往嘴里送,那股冰冷的味道让我的喉咙也疼了起来。
只是我依然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激凌。很多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插了进来,疼得厉害。
那是一条熟悉的小巷。姑姑的家就在这里。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在姑姑家的门口玩。有个女人拿着一个冰激凌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有怪异的笑容。她把冰激凌递到我面前,说,帮阿姨做件事,这冰激凌就是你的了。我看着冰激凌点点头。那个女人笑了笑,递给我一包东西。她说,把这包糖放到姑姑家的茶壶里好吗?
好的。
喏,给你冰激凌,真乖。
谢谢阿姨。
炽热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可是我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原来是我害死了姑姑和姑父!脑海里很多画面都变成了碎片,像是玻璃碴,嵌入到我的肉中。
很多的人,他们围着我,脸上是愤慨的表情。父亲指着桌子上一大堆的冰激凌说,你把这些全吃掉。我哭泣着,一盒一盒地吃。可是后来我的肚子越来越冷,我再也吃不下去了。父亲打我,说,你不是很喜欢吃吗?接着吃。我不依,父亲就继续打。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像是木头人一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化解他们心里的愤恨。父亲打累了,就将冰激凌全倒到一个盆里,他把我的头按在里面。那些刺骨的冰冷将我包围,我的胸口越来越难受,身体越来越疼。后来母亲来了,想阻止父亲,但是却被围观的人拉开了。我隐约地听到母亲喊,不要这样对他,他不知道的,他只是个孩子。
后来,我被送进了医院,忘记了很多的事情。
唯一记得的就是,我再也不吃冰激凌了,连看见都会感到非常恐惧。
父亲成了整个家族的罪人,几乎和其他亲戚断绝了来往。他背负着这份罪十几年,一直在对韩哲偿还。而我,是个恶魔,是杀人犯。我知道从此刻开始我再也无法正常地生活,即使是无知,那也毕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它盘踞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一条恶毒的蛇,再也不会离开。
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这个夏天注定是荒诞而绝望的。
现在死去,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会不会?
STORY故事二
深夜,请不要登录手机QQ
文/宇尘庸兰
1 名人好友
妖小猫这些天有些反常。
寝室十点半准时熄灯,以往她都是等到电脑自动关机才会爬上自己那老掉牙的上铺,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吵闹声,在下铺的抱怨声中进入梦乡。可是这几天,不到十点二十,她就会关了电脑,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熄灯后,只有缝隙中透露出的幽蓝光芒在证实着她并没有睡,而是摆弄着自己那部高档的诺基亚手机。
她在等人。
和大学里那些无聊的小女生一样,她也喜欢在网上找一些刺激的事情来做,看鬼故事,崇拜那些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将人带进无尽恐怖中的无聊写手。幸运的是,几天前,她结识了一个灵异小说作者庸兰,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学长,于是两人相见恨晚般互加了好友。
只是让妖小猫有些不解的是,这个名人好友只会在十点半之后才会上网,而且,是用手机登录QQ。
"我家里没有网,而且,你不觉得晚上熄灯后,躲在被窝里看鬼故事更有感觉吗?"庸兰发过来一个笑脸。
从那之后,妖小猫便开始每天准时等待着这个人上线,听他讲这所学校里的故事。
2 手机里的鬼故事之迷幻阶梯
我所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真实的,所以你要认真地听,它可能会帮你躲过一些劫难。
故事开始前,庸兰认真地说道。
你知道咱们学校的通道吗?对,就是那个连接着前山和后山的大通道,你仔细查过那个通道有多少阶梯吗?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去查,因为你永远也查不明白,还会将自己也查进去,永远成为通道的一个阶梯。
我刚入学的时候,我的学长曾严厉地警告过我们,可年少轻狂的我们谁也不信邪,于是在一个漆黑的晚上,下自习归来便无聊地查起了那个通道。
"喂,你们查明白了吗?"当我们终于走出通道之后,寝室长阿文气喘吁吁地问道。
"260!"我一向不喜欢说话,只是简单地报上了数字。
"嗯,是260!"田田,是我们寝室的老三,也是大连本地人,撇了撇嘴说道,"也没什么难的嘛,大哥肯定在骗我们。"
"真的是260吗?"寝室的老四有些狐疑地问道,"为什么我查出261个来?"
"哈,那有什么?"田田是个话唠,"或许我们少算了上来的第一磴,又或者我们少算了上来的最后一磴,阿文,你查出多少来?"
我看到阿文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就对了,我还以为我数错了呢,竟然是262,走吧,回去睡了!"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甚至兴高采烈地去找学长汇报我们的伟大工作,可是他只是看着我们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临走时,我听到他轻轻地说道:"又多了两个!"
一个月后,这个小插曲已经渐渐被我们淡忘了,那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就没有去教室,独自留在寝室里复习。十点钟,寝室关门了,他们三个还没有回来,十点半的时候,田田一个人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两个呢?"我问。
"不知道!"田田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不是一起去上自习了吗?怎么会不知道?"
"九点的时候我们就出来了。"田田说话的时候已经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我看到他的身体在不断地打着冷战,或许是着凉了吧。
"你没和他们一起?"
"是一起出来的,快要出通道的时候,他们俩说有东西忘在教室了,要回去拿,让我等他们一会,可是我一直等到九点半,也没见他们俩回来,就回去找,看门的老大爷说,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回去过,打他们的手机也关机了。"田田打了个哆嗦,"你说,大哥说的会不会是真的?那个通道的阶梯真的不能查吗?"
是不是真的不能查我不知道,只是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四和阿文,他们两个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喂,你还在吗?
妖小猫正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连忙回道:"在啊,这个故事似乎没那么可怕嘛!"
"呵呵,是吗?"庸兰笑了笑,"总之,你不要去查那个通道就好了,那件事情没多久,通道旁就立了个牌子,此通道共有阶梯262级,就是不想让同学们去查,而且听说,一到深夜,那个通道里就会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哇--
妖小猫一个激灵,这声啼哭来得还真是时候,吓得她险些尖叫出来,仔细聆听了一下,那声啼哭竟是来自于通道的方向,而且,相比于婴儿的啼哭,那更像是野猫在叫春,这个学校里别的没有,只有野猫遍地。
"那个应该是野猫叫春吧,你们太疑神疑鬼了。"妖小猫得意于自己的发现,却看到,那一边的庸兰已经下线了,她也只好悻悻地睡了过去。
"喂,小猫,快起来了!"迷迷糊糊中,妖小猫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吵醒,睁开眼,大家竟然都难得地早起梳洗打扮,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她们去做。
"昨天不是说好了要去查那个通道有多少阶梯了吗?"寝室的大姐一脸的激动,"听说,还没有人能查明白那个通道有多少级呢?"
昨晚那个迷幻阶梯的故事一下子浮现在了眼前,她本能地想说不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床,跟着她们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262嘛,牌子上都写着呢。"妖小猫嘟囔道,惹得旁边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吗?"妖小猫不满地问道。
"小猫,你眼花了吧,哪有什么牌子啊?"大姐一指,妖小猫愣住了,随即恍然,庸兰毕竟是个写小说的,来些文学加工再正常不过了。
五分钟后,寝室里的七个人却都对妖小猫刮目相看了:"小猫,你是不是以前就数过啊?还真的是262啊!"
只有妖小猫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不安,因为,她查出的数字是264。
3 手机里的鬼故事之是谁在敲打我窗
妖小猫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等过一个人,十点刚过,她就亟亟地上床了,一遍遍刷新自己的好友列表,等待着庸兰的出现,当他的头像亮起的瞬间,她就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那个通道究竟有多少级?"
庸兰沉默了许久:"你还是去查了?"
"嗯,他们说是262!可我查的却是264!"
"在老四和阿文之前,那个通道只有260级台阶,在他们之后有262级,不过我想,很快就要变成264级了吧!"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属于那个通道了吗?"妖小猫亟亟地问道,隐约有些不安。
"呵呵,逗你玩的,通道那么长,还是依山而建,谁有那样的精力去好好地查啊,也就是260多的样子吧,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
今天这个故事叫做是谁在敲打我窗。
你一定很熟悉这个名字,因为蔡琴有一首歌里就唱到"是谁在敲打我窗",这个故事发生在阿文和老四失踪三个月后,暑假就要来了,天热得要命,我和田田谁也睡不着,总是期待着某一天,寝室的门被大力撞开,然后阿文一如既往地嚣张"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可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二哥,你听说了吗?"田田突然说道。
"听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咱们学校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太平,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据说咱们这个寝室以前是女寝!后来出了一件事,才改成男寝的。"
"出了什么事?"我喜欢写恐怖小说,也就特别爱听鬼故事,亟亟地催促道。
"大概是前年的时候吧,那时候咱们这个楼还是女寝。有一天晚上,一个在校外打工的女生回来晚了,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撞了。当时那个女生并没有死,就躺在马路中间,向她们寝室招手求救,因为她看到寝室的阳台上,她的同学正站在那里打电话,可那个同学并没有看到她。那个肇事的司机在下车看了一眼之后,竟然狠心地上了车,又倒了回来,从她的身上碾了过去,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成了肉泥。"
"那天晚上,整个寝室的人都没有睡着,因为她们都被一股刻骨的寒冷包裹着,就算裹了厚厚的棉被也没有用,而她们寝室的窗子上传来"啪啪"的拍击声,一个女孩子凄厉地哭号着,放我进去,让我回家,放我进去,让我回家!"
"啪啪……"田田的故事讲到这里,我们的窗子上突然传来了拍击声,"放我进去,我要回家,放我进去,我要回家!"一个凄厉的声音号叫着,只不过这个声音换成了一个男子,那声音和我们寝室的老四极为相似,可是,我们住的是七楼!
哦,忘了说,那个寝室在后山,所以你不用担心。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蔡琴那灵动的声音穿过寂静的黑夜传进了妖小猫的耳朵,让她心中一惊,那声音却很快就消失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匆忙之中竟然忘了将电话调成振动,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在半夜还打电话骚扰她。
再看QQ,那边庸兰已经下线了。
这一夜,妖小猫都没有睡好,朦朦胧胧中,她总感觉有人敲打着她们的窗子,"啪啪"的敲击声响个不停。
"小猫,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隔夜醒来,寝室大姐关心地问道。
"做了一宿噩梦,没什么!"妖小猫揉了揉自己痛得要命的头,都怪该死的庸兰,给她讲那种真假难辨的故事。
"喂,你们注意点,别弄坏了玻璃!"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妖小猫掀开窗帘,却看到一个工人正拿着锯子骑在树上努力地锯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在微风中,那根树枝还在不甘地摇晃着,轻轻敲击着她们的窗户。
4 手机里的鬼故事之镜子里的我
妖小猫决定今天不再听庸兰讲的故事,隐身上线后,却奇怪地收到了长长的几条信息。
我今天有事,所以就不等你上来了,今天的故事提前发给你,慢慢看。
古往今来,关于镜子的故事有很多,据说如果在子时你对着镜子梳自己的头发,就会被镜子带走,不过今天我要给你讲的故事是一个关于交换的。
我上学的时候,住在后山的寝室,你知道寝室是四人间,洗手间在寝室里,尽管没有了老四和阿文,但我和田田还是尽量很晚才回去,因为都不愿意去面对,因此也就造成了总是熄灯之后,我们两个人还在洗手间里吵吵嚷嚷。
那天,我有些累,想早点休息,就提前回寝室,洗漱之后就上床休息了,在十点多,寝室快熄灯的时候,田田回来了,一头扎进了洗手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但是,我却收到了他的短信。
他说他见到了老四和阿文,就在洗手间里。
他本来在洗脸,可抬起头的时候,镜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模糊,你知道,咱们学校的寝室是不提供热水的,可镜子上就是布满了水汽,田田莫名地有些恐慌,他抬手擦了擦镜子,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他那张胖胖的脸,而是,老四和阿文,他们微笑地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
田田说,那天他查出的通道阶梯其实是263,但是他很早就听说过迷幻阶梯的传说,才故意说是260。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能躲得过。
今天的故事很短,妖小猫看得很不尽兴,但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阵痛楚,尿意袭来,她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前山的条件不比后山,要去洗手间还得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栋拥有近50年历史的老楼,所有的设备都老化了,洗手间里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拧不紧的水龙头在漏水,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那声音听起来甚是骇人,一阵阵冰冷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嘿,你还在吗?我回来了!"暗淡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吓了她一跳,竟然是庸兰上线了,随后他不管妖小猫是不是能够看得到,又发过来一条长长的信息。
其实那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完,在收到了田田的短信之后,鬼使神差地,我冲进了卫生间,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那个我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憔悴,脸色惨白之间夹杂着些许的蜡黄,就像大病了一场一样,而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还是退学了。
妖小猫不胜欷�,这个作家竟然是肄业,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但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就在她的眼前,就有一面镜子,那面镜子上布满了水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妖小猫骇然退后了两步,怔了一下,竟然伸出了手,擦了擦上面的水汽,镜子里是一个帅气的男生,戴着无框的眼镜,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这个人,她见过,网上流传了很久的庸兰的唯一照片。
妖小猫疯狂地摇了摇头,镜子又恢复了正常,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大概这两天被他搞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5 最后一个故事
今天要讲的是最后一个故事。
有一个女孩,是大二的学生,和许多无聊的大学生一样,她也喜欢在网上找一些刺激的事情来做,比如,看鬼故事。
这个爱好让她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学长,这个学长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恐怖小说作者。于是,每个夜晚,他们都会准时地守在QQ的两端,他会给她讲关于这个学校的一些传说故事,而且总是以自己为主角。
这个女孩子也就沉浸在这些故事里无法自拔,而那些故事里的情节也在她的身上慢慢地应验着,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头脑一阵昏昏沉沉,鼻子也流出了两行鲜红的血液……
妖小猫使劲抽了抽鼻子,似乎真的有两行温热流了下来,但她却并没有在意,使劲地翻看着聊天记录,兴致勃勃地看着之前庸兰所讲的故事。
妖小猫死了,医生说她死于失血过多,身体的血液竟然流失了70%以上,奇怪的是,那么多的血液竟然不知所踪,寝室里找不到任何的血迹。
她的QQ还挂在手机上没有下线,一个叫做庸兰的人发来了最后一条信息:早跟你说过,我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6 深夜,请不要登录手机QQ
校园里流传了一个全新的传说,如果你有在熄灯后登录手机QQ的习惯,那么说不定哪一天,你会碰到两个人,一个叫庸兰,一个叫妖小猫,庸兰会给你讲这所大学里的传说故事,一个寝室里的四个人,他们不相信学长的话,固执地去查那个通道里的迷幻阶梯,可他们每个人查出的数目都不同,于是他们的老大和老四最先失踪了。
而老三喜欢讲故事,作为本地人,对这所学校的传说也知道得最多,他讲了一个女生在晚归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冤魂不散,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窗户想要回到寝室的故事,于是那天晚上,老四也来敲击他们的窗户了。
老三失踪了,失踪在自己的寝室里,临走前,他给老二庸兰发了一条短信,老大和老四来接他们了。
而妖小猫只会跟你说一句话,深夜,请不要登录手机QQ!
至于你的命运会如何,就看你相信谁的了。
STORY故事三
嗅 声 匿 迹
文/羽笙烟
1
张执远把头深深地埋到浴池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奔腾的热气从水中卷了出来,他只在水里待了一小会就忍不住,只好出来一会再钻进去泡。
他拿起毛巾擦干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肤,然后满意地套上衣服,走出洗浴城。进家门的时候,顾曼曼正在客厅半躺着看电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睡衣,短短的下摆,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小巧的脚丫上,十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精致可爱。看到张执远回来,顾曼曼欢呼着从沙发上蹦下来,一头扎进张执远怀里,一股淡淡的香皂的味道很是清新。
张执远和顾曼曼结婚的时候,顾曼曼已经离过三次婚了,而且是在一年以内。顾曼曼很漂亮,而且气质优雅,这对于年轻的女性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资本。她应该得到男人的疼惜。但她还是像个可怜的小皮球被那些男人一脚踢开。张执远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原因了,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娶这个女人。漂亮,当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顾曼曼抱着张执远从头闻到脚,然后笑眯眯地说,你今天去的是金沙滩洗浴城。张执远点点头,拉着妻子一起坐到电视机前,刚刚坐下,顾曼曼突然皱着眉头说道:"今天谁碰你的包了?"
"包在办公室放着,谁要拿个东西什么的,碰到了在所难免嘛。"张执远强作镇定地说道。顾曼曼皱了皱眉头,伸出两个白嫩嫩的手指头夹住他的皮包,拎到洗衣机前,松手扔了进去。
"喂,我东西还没拿出来呢!"张执远大叫。"不知道谁用的劣质香水味,熏得我头痛。"顾曼曼解释道。
这就是那些男人和顾曼曼离婚的原因。顾曼曼的嗅觉简直比狗的还要灵敏。
2
晚上,张执远抱着妻子刚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顾曼曼突然坐起身来,把窗户关住,然后拿着空气清新剂使劲喷,张执远被她折腾得又醒了过来,趴在床边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干吗。"
"外面有味道,熏得我睡不着。"顾曼曼一边说一边死命喷着空气清新剂。
好不容易顾曼曼折腾完上床睡了,张执远却失眠了,他瞪着眼睛盯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天花板。身边是他美丽动人却一无是处的妻子。
顾曼曼本来在一间公司做文秘工作,但是干了半年就辞职不做了,原因是她新来的那个老总不太注意卫生,有好几次她站在他面前听他讲话时,几乎要吐出来。之后她换了好几份工作,但都是做不长。
她不可能找到一份不用鼻子的工作,因为人如果不用鼻子的话,也就不用活着了。
呼吸是生活中无处不在的。
最后张执远说,你不要工作了,好好在家待着,我养你。
张执远记得顾曼曼当时眼圈红了一下,却立刻把头转到一边去,所以张执远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几天之后,张执远就后悔了。
顾曼曼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张执远的烟灰缸、茶杯之类的东西做了一个彻底的清洁,然后烟灰缸就被请出了卧室。张执远所有的衣服都被单独放到一个柜子里,而且柜子不在卧室,而是在客房。然后顾曼曼丢掉了所有的地毯,换成了地板砖,她受不了地毯被人光脚踩来踩去却只用吸尘器清洁。所有的被褥床单被换了全新的,而且每天都要更换一次,要不是张执远拦着,顾曼曼一定会一天像三餐一样换上三次。
张执远的家越来越干净,却越来越不舒适。来他家的客人也越来越少,试想想,谁走进他家那一尘不染像个医院无菌房的环境,都会全身不自在,生怕自己弄脏了哪里。好在顾曼曼不介意张执远和同事在外面聚一聚,但是回来的时候张执远必须洗了澡再回家,她绝对闻不了那些餐厅酒吧的烟火味道。于是张执远养成了每天回家以前在外面洗澡的习惯。
她比最严重的洁癖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3
今天的聚会是张执远顶头上司为升迁而举办的宴会,大家都被邀请带家属前去参加。张执远当然乐意让自己美丽的妻子去露露脸。但是坐在他身边的顾曼曼却不这么想,她死死捂着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连走进宴会厅的时候,都是一副受苦的表情。
张执远的顶头上司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的时候,张执远暗叫不好。顾曼曼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的酒臭味,他想让顾曼曼去旁边避一避,可是上司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
"小张,原来你太太这么漂亮,还一直藏在家里不让我们知道,真不够意思。"
"呵呵,她比较怕生,很少出门。"张执远一边应付上司,一边看着顾曼曼的表情。
顾曼曼倒是乖巧地放下了捂住鼻子的手,但是她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张执远心里想着不好,只听"哇"的一声,顾曼曼吐了那个全身酒臭的男人一身。
张执远大惊失色,他转头狠狠地骂了顾曼曼几句。上司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接离开了宴会,大概是去找衣服换了。
顾曼曼捂着自己精致的鼻子,一双大眼睛水波般地眨动,看张执远的上司走远了,她才噙着泪水凑到张执远面前小声说:"他身上有尸臭味。"
张执远忙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顾曼曼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骗你是小狗。"她说。张执远当即拉了她的手,出门找到他的上司,表示了歉意之后,便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上司穿。"都这么晚了,要不然我们送你回家吧。"张执远试着提议道。上司喝得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也开不了车,便点头答应。
4
扶上司上床睡下,张执远从上司的卧室走出来,看到顾曼曼正站在门口捂着鼻子,样子十分痛苦。
张执远说:"怎么不进来?"
顾曼曼摇摇头,指着上司家的一堵墙,让张执远报警。
张执远摇摇头:"怎么报警,告诉警察这堵墙有问题?"
顾曼曼让张执远抠抠那堵墙的墙皮,张执远照做,他直接一抠,发现墙皮是新刷上去的,也许这堵墙真的有问题。
张执远决定听顾曼曼的,报警。
张执远的上司被逮捕了。就在他升迁的前一夜,警察在他家的墙里面发现两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经鉴定是他的妻子和他的情人。其中原因到底是什么,张执远不想知道,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个坐公交车都坐得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妻子身上。不过也难怪,现在是夏天,公交车上人又多,味道自然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更何况顾曼曼呢?
今天他的车坏了,顾曼曼只得坐公交车去商店买东西。张执远好心陪她来,却发现了自己的妻子更吓人的一面。在一辆公交车上,张执远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他正在着急的时候,顾曼曼拉拉他的衣襟,告诉他钱包在旁边那个穿白衣服的瘦高个子身上。张执远跟着那个人下车,并在人多的地方抓住他要回了钱包。他拿了钱包回头看着站在站牌前等着自己的妻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恐慌。所以,当妻子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甩开了。
之后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他的妻子实在很可怕,不止是她对社会的无法适应,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办法在她的眼皮底下做任何事。就连和其他女人多说两句话,都能被她闻出来,这简直太可怕了。他不能藏私房钱,不能和别的女人暧昧,甚至不能不洗袜子,他做的任何事情,一点一滴都逃不出他妻子灵敏的嗅觉。以前他只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自从上司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感觉到了顾曼曼的可怕,如果和这样一个女人生活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可怕。
即使她再漂亮又能怎样,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5
张执远开始变得沉默了,顾曼曼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试图和他沟通什么,这样的事情她遇到过很多次,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伴随着张执远的沉默,顾曼曼也一点一点地瘦了下去,她本来就纤细的腰肢现在更加细,细到一阵大些的风就能把它吹断似的。
很多个夜里,张执远听到妻子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声音细细的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但是一想到小猫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嗅觉,张执远只得狠狠心,不去安慰她。当顾曼曼说要和他好好谈谈的时候,他点头答应了,他和她在一起一年零三个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顾曼曼提出出去吃饭,他有些惊讶,她一向只吃自己做的东西。上次俩人去餐馆,第一家她说这里的炒肉不新鲜,第二家她说这里的海鲜是坏的,第三家,她说这里的油是工业废油。结果整整一个晚上,两个人一口饭都没有吃上,只是手拉手在街上走着。
那个时候的甜蜜,现在只能是苦涩。
顾曼曼来到他们当初来的第一家餐馆,张执远随意点了几个素菜,顾曼曼也只是沉默地看着。
顾曼曼突然开口说道:"我的第一个丈夫,他是一个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他很爱我,也很爱干净,所以我和他相处得还算融洽,直到他开始为病人动手术为止。他每天回到家,手上都带着各种各样内脏的味道,而且腐败程度都不一样,这些味道是消毒水遮不住的,尽管他回家以前洗了很多次手,可是这些味道还是驱之不去。有一天,他回家了,告诉我一个病人死在了手术中,可是我在他手上闻到了新鲜内脏的味道。刚开始我没有在意,但是随着他的医疗事故越来越多,拿回家的钱也越来越多,我开始不安。"
"终于有一天,我问他是不是在拿病人的健康内脏卖钱。他生气了,打了我,还骂我是妖怪,说我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找到真心爱我的人,最后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然后我们就离婚了。"顾曼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些,张执远看到那茶杯有明显的污渍,但是顾曼曼没有在意,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我的第二个丈夫是一个商人,他很有钱,也很有风度。他有足够的条件给我一个永远干净而且香喷喷不受外界侵扰的空间。但是这些香味包括他身上女人的香水味道,统统都是名牌,香得让人想要流泪。那种沁人心脾的香气却也是证明他不止爱我一个人的证据,我日日夜夜活在这种证据之中,备受煎熬。在他身边是我过得最轻松的日子,最后我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我走的时候,他哭了,他说他确实只爱我一个人,说我离开他会后悔的。呵呵,我原来以为我不会,现在才发现,他说得真的很对。他其实是最适合我的人,我只不过还是想再赌一赌。有谁愿意和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爱自己的人过上一辈子呢。"
顾曼曼的脸还是笑着的,眼圈却泛起隐隐的泪花,张执远看得有些心疼,拿了纸巾给她,她却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我的第三个丈夫,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和你一样,让我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要我做,我每天只要在家做好饭等他回来。这种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幸福,我以为自己也许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了。可是那一天,他回家之后,不像平时那样衣冠整洁,而是满身泥土,神色慌张。他让我什么都不要问,但是我闻得出来,他去了城郊的垃圾场。第二天电视上直播的新闻说,城郊的垃圾场发现一具被人奸杀的女尸。我问他,他没有否认。他说他每天和一个似乎活在另一个异度空间的我在一起,让他想要发疯,他只是想试图摆脱这种生活而已。没想到那个女人会那么拼命地反抗。我这次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他苦笑道:'像你这个样子的人,为什么还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异类啊。'我回他一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是那个死在垃圾场的女人。'"
6
顾曼曼的故事讲完了,他们点的菜也上来了,顾曼曼点了第一次他们来这里时点的菜,炖得软烂的肉浇上浓浓的酱汁,香气四溢。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张执远看得出来她的脸色变得很差,他按住她的筷子让她不要再吃了。但是顾曼曼执意要吃,她一个人吃了整盘的肉,仿佛她突然从一个素食者变成一个嗜肉如命的人。
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她吐了,呕吐物强烈的味道更刺激得她难受,她愈加翻江倒海地吐,让张执远害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胃都给吐出来。
最后,他走到顾曼曼的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离了。"
顾曼曼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张执远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故事,嗅觉灵敏的她早就知道张执远其实在外面有一个情人。
不过张执远一直在死死掩饰,在前三次婚姻里学得聪明的顾曼曼也乐得装聋作哑。但是现在濒临分手,她不得不开始想方设法抢回张执远。可惜,张执远并不是那么心软的男人,他可以不要情人,但是让他再和顾曼曼这样的女人生活下去的话,还不如让他死了。
只不过这次,他决定让顾曼曼死在一个美好的梦里。
听到怀里的顾曼曼睡熟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拧开了煤气阀。然后他回到屋子里,正准备偷偷出门的时候,顾曼曼醒了,她伏在床头看着张执远,绸缎般的长发从她雪白的肩头流泻下去,形成一个完美的角度。
"执远。"她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张执远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脚心一丝丝的凉,还好他还没有换衣服,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向顾曼曼解释。
"我突然有点饿了,你去便利店给我买夜宵好吗?"顾曼曼说道。
"嗯嗯,好啊好啊。"张执远忙点头,换了衣服跑出门去。
他走到便利店买了些食物,然后盘算着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合适,想来想去,顾曼曼的影子一直围绕在他眼前驱之不去。
那可怜的小鹿般的眼神,细瘦的手臂,绸缎般的长发,曼妙的腰肢,以及在餐厅里泪水弥漫眼眶的表情。
他突然想起那个女子躺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安静温柔,从来不曾有那么激烈的感情。他突然想到她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却把他支出来买吃的。他想起她在黑暗里的表情,那是一种漠然或者是一种麻木。
她又如何闻不出,空气中杀人的分子慢慢开始弥漫,她看着那个曾经最最亲密的人神色慌张地想要离开,如何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种强烈的感情支配了他的神经,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不舍。他丢掉自己手中的东西,飞似的跑回家去。
7
"曼曼,曼曼,开门!"张执远回到家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他只得拼命地捶打着自己家的防盗门。
就这么死命捶打了很久,门依旧没有开,被他吵醒的邻居起来提醒他报警,他才想起可以报警。
顾曼曼在闻到煤气的味道之后,又支自己出去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啊。当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哭了。
那个美丽的女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表情安详,手里抱着的是装有他们结婚照的水晶相框。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出门之后,她抱着相框,慢慢地爬上床,带着一丝微笑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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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柜里谁在哭(2)
STORY故事四
驯 服
文/大袖遮天
在24楼,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静。这栋总高24层的大厦,名字非常简单,就叫"24楼"。当初建成之后,这名字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购买。然而,一到跟前,还没上楼,人们又折返回去,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因为24楼没有电梯。
楼梯倒是有两条,大厦内一条普通楼梯,外部环绕大厦盘旋而上,如同一条长蛇似的,是镂空的救生梯。我曾经尝试走上救生梯,才走了两层,便觉得头晕目眩--透过楼梯板便能看见脚下,楼梯板与楼梯板之间层层悬浮,扶手也是铁架支撑的,没有任何阻碍视线的地方,让人感觉自己仿佛随时会跌下去。倘若真发生什么灾难需要用到救生梯,我很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有勇气从这上面走下来。
至于大厦内部的楼梯,虽然平稳踏实,但楼层实在太高,勉强爬到7楼,正常人都已经气喘吁吁了,对24楼更是望洋兴叹。照理说这么高的楼房,没有电梯是不能验收合格的,更不用说出售了,但它却不知打通了什么关节,好几个月都挂在楼市排行榜的第一名--当然是名不副实,到现在为止,一套房子也没卖出去。
虽然没卖出去,却租出去了几十套,而且租出去的都是高层的房屋,不但24楼全部出租,连23、22层也都租了出去,再往下,住户便少了,20层以下空空荡荡,仍旧是无主孤魂般空在那里。
建房子和租房子的人,也不知道谁更不正常。
虽然暗骂他们变态,可我自己却仍旧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顶楼的格局和其他楼层一样,从楼梯上来,便是一条封闭的走廊,走廊两边各两套房子,走廊尽头是窗户。窗户很狭小,光从那里透进来,投射在地板上,不会超过两米。最荒唐的是,在如此高的楼层上,居然严严实实地安装了防盗窗,这就使得采光更加糟糕,白日也需要开灯。
我租住的那套两室一厅,就在靠近窗户的一端,客厅和卧室都有大落地窗朝向外面,然而,窗上同样装了结实的防盗网,视线从网格中穿出去,将高楼的优势大大打了个折扣。好在我并不在意这个。
房子租金虽便宜,但配套设施齐全,不但家具电器都有,甚至连床单都是新换的,闻上去还能嗅到洗衣粉和太阳光混合的香味。而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拉开卧室的衣橱,准备把我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去时,却发现衣橱里已经塞了满满一柜的衣服,全都是崭新的男装,标签都未剪下,都是我不认识的品牌,质量绝对上乘,款式也很符合我的着装风格。我拿了一套试穿,居然完全合身。尽管爬楼已经使我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然而,我心里还是对这些合身又舒服的新衣服产生了一种排斥的感觉,连忙又把衣服脱下,仍旧换上自己那套汗水淋漓的脏衣服。
搬进来的时候是星期三上午,整栋大厦静悄悄的,冷气呼呼地从通风口里冒出来。一楼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正对大门的地方摆了一张学生用的书桌,书桌正前方用蓝色油漆写着一行数字:78904215。一双光脚放在书桌上,书桌后是个穿蓝色保安服的人,脸上盖着一张报纸,报纸被他震耳的呼噜掀得一起一伏。我把他推醒,他猛然跳起来,没等我开口说话,便问:"你是李唐?"我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并不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给我:"钥匙!"说完又照旧摆好姿势,准备睡觉。
来租这大厦我已经感觉十分不对劲,现在这人仿佛专门等着我来似的,我更加觉得不安,猛烈摇晃他:"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大厦管理员,这里每一个租户的名字我都知道!"他从报纸后瓮声瓮气地说。
"但你从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李唐?"
"今天只有你搬进来,不是你是谁?"
接着,呼噜声再次响起。
我摸了摸脑袋,心头仍旧疑惑,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提着行李慢腾腾地上楼。
"对了,这是电话号码,有事找我!"他忽然又抬起头来,指了指书桌前的数字对我说。我这才发现,地板上搁着一台只有在上海滩时期才能看到的老式拨号电话,连忙掏出手机把那行数字记了下来。
楼梯上十分干净,不知道是谁在每天打扫。一路走上来,没遇到一个人。我在静悄悄的楼道里,回想租房子的经历,心头忐忑不安。
现在我就在24-C1中,面前是我刚刚换下来的那套仍挂着标签的衣服。我咽了口口水,把衣服重新挂好。
正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天花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串弹珠落地的声音。我没放在心上,仍旧专心整理东西。由于搬得匆忙,早晨洗好的衣服没来得及晾干便被我塞进塑料袋带了过来,现在已经揉成一团,发出一股沤臭气。我把衣服倒进洗手间的洗脸盆里,打开龙头放水,自己转身去查看冰箱。
冰箱就在厨房里,西门子的白色双门,十分小巧,适合一个人使用。打开一看,居然塞得满满的,冰啤酒、可乐、红茶、矿泉水整齐排列着,最让我吃惊的是,居然有一整个新鲜的西瓜,西瓜的蒂翠绿翠绿的,带着一层白色的绒毛。我正口渴难耐,拿起一瓶啤酒,刚要打开,又放下了。
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难道是大厦管理员提供的服务?
想起衣橱里的衣服,我心里直嘀咕,掏出手机,找出大厦管理员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两下就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好,24楼,请问有什么吩咐?"
我没想到接电话的居然不是大厦管理员。原来这栋大厦还有其他的员工。这让我感觉好一点了。正在想着,对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我连忙说:"你好,我是24-C1的租户,我想请问,房间里的衣服和食物是谁准备的?"
话音刚落,电话莫名地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怎么回事?
我按了一下重拨,再次拨通这个号码。这回电话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听。在等待的时间里,楼上的脚步声始终没停,并且越来越沉重。起初是光脚轻快急促的跑动声,后来似乎穿上了拖鞋,在屋子里快速走动,再后来,似乎又换上了皮鞋,脚步变得沉重拖沓。无论怎样,那脚步声始终在我头顶响着。我注意到天花板在微微地震动,那盏花朵形状的电灯上细小的纤维轻轻颤抖着。
就在我打算放弃打电话的时候,通了,大厦管理员混浊的声音传来:"喂?"他显然是被电话吵醒的,声音里带着涎水的黏稠感觉,透出一股不耐烦劲。怎么又不是那女人的声音了?我也没多想,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管理员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有吃的你就吃,问那么多干什么,还想不想租了?不想租退租!"说完,也不等我回话,便"啪"地把电话挂了。我举着话筒,对着里头"嘟嘟"的忙音愣了半天。
照理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然而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打开冰箱,拿起一罐啤酒赌气要喝,又放下了。我向来没有白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吃的也就罢了,那满满一柜的衣服,每一件大概都价值不菲,我要真的随便动用,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硬着头皮,我再次拨打了管理员的电话,等待接听的时候,想起他那恶劣的态度,我不由得紧张地深呼吸了几口--做房客做到我这种地步,也真是够凄惨的。
出乎意料,这次管理员的态度还算可以,虽然语调冰冷,但是用的是很标准的办公语气,没有掺杂什么个人感情:"您好,24楼管理员,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我是24-C1的租户……"我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这个问题您不用放在心上,"管理员用机器一般冰冷的语气说,"在您之前,24-C1没有出租给任何其他人,目前也没有买主,它的所有权属于24楼管理处,您和我们签订了租房协议,现在它的使用权归您所有,您可以随便使用房间内的一切物品,不用担心因此会发生任何纠纷。"
"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管理员又说道,"在您卧室的床头柜里,有一份由我们公司开具的免责声明,在声明中对您使用房屋的权力进行了确认,有书面保证,可以充分消除您的后顾之忧。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谢谢。"我匆忙挂了电话,飞快地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果然在里头有一份免责声明,声明里称,我对这套房子内的一切物品有任意处置权,房间内的任何物品都属于无主之物,由租房者充分享用,我不必对物品的损毁和消耗承担任何责任。
居然真有这等好事!
我将声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尽管每个字都看得明明白白,却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是某个超级大富豪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是他在暗中照顾我吗?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事落在我的头上?虽然很想抓住管理员问个究竟,但想想就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答案,最终可能还要挨一顿骂,弄不好还要挨上几拳,只好作罢。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想不起有别的什么人能告诉我真相……或许,其他房客会知道点什么。
然而,根本就没有其他房客!
当初的招租启事上,明明白白写着已经租出去了几十套房,我打电话询问租房信息时,原本想租低层的房间,但接电话的女人告诉我说只有顶楼的几层才有住户,住顶楼才不寂寞。而当我按照她的提示选择顶楼靠下几层时,她又告诉我说其他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22层以上只有24-C1还空着。然而,现在,当我一间一间敲响我邻居的房门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一层一层往下敲,到22层的时候,正好遇到管理员在巡视,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告诉他我想找邻居聊聊,他露出嘲弄的眼神:"什么邻居?这栋楼就你一个住户。"
"什么?"我顿然觉得毛骨悚然,如此古怪冷清的一栋大楼,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当初不是说顶楼几层全租出去了吗?"我问。
"那是一种营销策略。"管理员咧开嘴笑了笑,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上下打量我,"我就在一楼大厅边上的房间里休息,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直到他"咚咚"走下楼梯,我依然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怒火蹿上心头,我摸出手机,拨打带我看房的那女人的电话。
空号。
再拨打报纸上声明的24楼管理处的电话,忙音。连续拨打,连续忙音。一小时后我放弃了。
我在愤怒中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忽然感到汗毛倒竖。
这太可怕了,这么大一栋楼,只有我一个人住!
而且还发生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情似的,屋顶上又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一个拖沓的脚步声走来走去。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住的是24楼的24-C1,是顶楼,楼顶上应该什么人也没有。
那么,这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
楼顶的弹珠声……我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楼顶弹珠的传闻,据说那是过路的鬼魂在玩游戏……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拨打管理员的电话。
"又怎么了?"管理员不耐烦地问。
"我楼顶上,有人在走动。"我紧张地说。
"那很正常。"管理员说。
"可我住的是顶楼!"
管理员沉默了,沉重的呼吸声从话筒里传来。半晌,他吧咂了一下舌头道:"我上去看看,你先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这个不用他吩咐,他叫我出去我也不会出去。
等待管理员的时间异常漫长,我感到口干舌燥,打开冰箱,抓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冰凉爽口,泡沫丰富,是非常好的啤酒。冰凉的酒落到肚中,人似乎也放松了不少。我顺手打开一袋熟食,边吃边喝。
终于听到了上楼的声音,接着是逃生门打开的声音,管理员顺着救生楼梯爬了上去。没多久,便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翻滚和打斗的声音,终于万籁俱寂。脚步声走下楼梯,顺着走廊走到我的门前,有人在敲门。门上没安猫眼,我只能大声问:"谁?"
"是我,你不用开门,已经没事了。"管理员大声说。
我跳起来打开门,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我注意到他油腻腻的头发上往下淌着汗珠,衣服的袖口也撕破了两处。
"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流浪汉,已经让我赶跑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声。
我吁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里,等了一会,果然再也没有听见异常的响动。我脱下汗湿的衣服,在洗手间匆匆洗了个澡,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剪去标牌,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照了照--高档衣服就是高档衣服,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我心里仍有几分不安,总觉得这种说不出理由的好事,透着莫名的诡异气息。
到中午的时候,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其实也用不着打扫,本来就很干净,只不过是按照搬进新家的惯例,将所有的东西摆放得适合自己的需要罢了。忙完之后,用冰箱里的菜和厨房里的米做了搬家后的第一顿饭,之后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晚饭的时候才起来。爬起来又吃了一顿,到书房里看了一会书。书房的书架上满满地放着我喜欢看的推理悬疑类小说,我一直看到快十二点才起身。
我只请了一天搬家的假,第二天还要上班。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将闹钟调到七点,倒头便睡。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将玻璃窗晒得滚烫,阳光炫得我睁不开眼睛,卧室内的空调挂机发出轻微的响声以抵御升高的温度。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猛然跳起来--已经八点半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闹钟没有响吗?我顾不得琢磨这个,飞快地穿衣洗漱,从冰箱里取出面包和酸奶吃了,飞快地冲出家门。
走到3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此时再上去拿肯定会迟到,我一边冒汗一边在口袋里乱摸,在左边的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钞票是崭新的,让我愣了一会。我记得自己昨天并没有往这口袋里塞钱,这裤子是房间衣柜里原本就有的,昨天才穿上身。看来是送裤子的人忘了把钱取出来。我暗道一声"好运",飞奔下楼,打了个车直奔公司。
好险,到公司的时候,差一分钟就迟到了。冲进大门的时候,公司的万人迷迟啸月捂着嘴冲我笑,嘲笑我狼狈的模样,我尴尬地笑了笑。
"房子怎么样?"她笑着问。
"还好,就是楼层高了点。"我站在空调前吹着冷风,唯恐她闻到我身上浓重的汗味。
"哪天去你家玩玩!"她说。
"啊?"我又惊又喜,汗水又冒了出来,"欢迎,热烈欢迎!"
下班之后,和迟啸月边开着暧昧的玩笑边走出公司大楼。我几次想开口邀请迟啸月到家里去,又隐隐觉得不妥。那房间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安,还是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说吧。目送着迟啸月的背影远去,我也赶紧走向公交车站。
在斜倾的日光下,24楼瘦长的影子拖在地面上,形成一道巨大的阴影。我迎着它走,整个人完全被阴影笼罩住了。四周大部分是10层以下的房屋,只有一两栋大厦高度超过24楼,但也没有它这么瘦,外观也没有它这么古怪。看着它那黑色玻璃的外墙,以及缠绕在楼身上蛇一般的救生梯,我的脚步不禁踌躇起来。昨夜沉浸在推理小说之中,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此时,身在24楼之外,我忽然强烈地意识到,我将一个人在这栋楼里度过每个夜晚。在24层,没有电梯,距离我最近的管理员也在一楼,我就像是被流放到了孤岛之上。
我一拐走进了路边的咖啡店。
喝了两杯咖啡之后,眼望所有的大厦都有人进出,只有24楼寂寞异常,我心中一阵凄凉。然而,必须要回去了。我总不能在咖啡店待一个晚上,人必须归巢,尽管是租来的,起码也是安身之所。趁着天还没黑,赶紧穿过长长的楼梯回到房间里,或许还不会那么害怕。
一进大楼便觉得寒气逼人,空调温度调得很低。管理员换了一身土黄色的制服,仍旧是一副很邋遢的样子,歪斜着坐在书桌后面,手里翻看着一本卷了边的小说。尽管这是我在大楼里唯一的伙伴,我还是不由自主对他感到了厌恶。我们互相谁也没理睬谁。
过两天还是买条狗吧,家里有个活物陪着,就不至于这么寂寞了。我边爬楼梯边想。楼梯仍旧很干净,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依次亮起,等我走过之后又熄灭,尽管天色还不算晚,但楼道里没有窗户,身后一片漆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宽阔的楼道里回荡着,听起来有几分�人。我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着上了24楼,冲进家门,将房门锁好,打开灯,雪亮的灯光将屋里照得通透一片,这才吁了口长气。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大半个城市,天色已经昏暗,到处都亮起了灯。我打开冰箱想喝点饮料,却不由得愣住了。
冰箱里又是满满一柜的食物。
记得早晨出门之前,冰箱里的食物已经被消耗了大半,食物的包装袋塞满了整个垃圾袋。然而,现在,冰箱里又满得再也塞不下多余的东西,尤其醒目的是一个黑美人西瓜--那个碧绿的西瓜已经在昨天下午被我干掉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
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到我的房间里放置了这些食物!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到深深的困惑,无从求解。
我就在这深深的困惑中,再次将冰箱中的食物消耗了一大半。
第二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在口袋里又发现一百元钱。昨天晚上换了一条裤子,难道每条裤子的口袋里都有一百元吗?想着这些问题,一整天,我都在心神不宁中度过。晚上回到家,冰箱再次被填得满满的。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口袋摸了个遍,没发现一分钱。
然而,第二天早晨,一摸裤口袋,又是一百元。
这也太诡异了,简直像是魔鬼的馈赠。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获得,一定要支付相应的代价。是谁在暗中做这一切呢?尤其是这一次,塞钱的时间只能是晚上,但整个晚上,我都没感觉有人进过房间,是我睡得太熟的缘故吗?
我疑虑重重的模样,被张宝亮发现了。张宝亮是和我同时进入公司的,在保安部工作,跟我关系很好。
"李唐,怎么这表情?谁欠了你的钱没还?"他问。
"要真是那样还好了,是我欠了别人的钱。"我纳闷道。
"欠了多少?要不要我帮忙?"他仗义地问。
"就是不知道是谁……"我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他起初以为我在开玩笑,确定是真的之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交给我了!"
下班的时候,张宝亮和我一起赶到24楼,远远看见那栋瘦骨嶙峋的黑色楼房,他便对我说:"这楼房太诡异了,你怎么住到这么个地方?"
"便宜。"我说。他理解地点点头。
进入大厅,管理员又换了一身制服,这回是深绿色邮筒般的一套,照旧光着脚丫,脚丫上焦黄的厚趼冲着我们,脑袋仰着,一张报纸蒙在他脸上。张宝亮好奇地想揭开他脸上的报纸,被我阻止了。
爬到8楼的时候,我和张宝亮都已经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他翻着白眼责怪我租了世界上最破的一栋楼。等爬到13楼的时候,他连骂也骂不出声了,只是"呼哧呼哧"地喘气。
好不容易到了24楼,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两罐冰啤酒,扔给我一罐--冰箱里又是满满一箱食物。
我一口将啤酒灌进去,又马上和张宝亮两人一起喷了出来。
这哪里是啤酒?分明是尿!我和张宝亮两人不断吐着口水,用自来水冲刷嘴巴,好不容易才去掉嘴里的异味。
"这就是冰箱里的食物?你也吃得下去!"张宝亮一边吧咂着舌头一边摇头。
"以前都是好的,可能放久了吧?吃西瓜吧,西瓜是刚放进来的。"
昨天的西瓜已经被我吃掉了,这次放在冰箱里的是一个黑皮的无籽瓜,瓜蒂碧绿,一看就很新鲜。然而,菜刀刚切入瓜中,便闻到一股馊臭味,等西瓜在刀下切成两半,馊臭味迅速充满了整个屋子。敞开的西瓜里,瓜瓤已经烂成了一锅粥。我连忙将西瓜塞进一个垃圾袋,封紧袋口放在门外,又扯开排风扇"呼呼"地抽风。
与此同时,张宝亮从冷冻柜里取出两支巧克力冰淇淋,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吃了几口,没感觉到任何味道,黑色的巧克力在舌尖上融化,却嗅不到巧克力的香气。我皱着眉头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去了,这东西尝起来就像一沓被冻硬的纸。
把冰淇淋扔进垃圾袋里,我们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又拉开冰箱门,尝试其他食物。
所有的食物都发出一股变质了的味道。我们拿出一样,舔一口,便扔掉一样,连续装满了好几个垃圾袋,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垃圾怎么办?"张宝亮问。
"放那。"依照惯例,我将垃圾袋运到逃生门前,打开逃生门,把袋子放在救生梯上。当初管理员就是这么吩咐的,每天回来,这些垃圾总是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处理完食物,冰箱里前所未有的干净,除了凝结的冰霜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就像是刚买回来的一样,空荡荡的。
"你以前吃的都没有问题?"张宝亮怀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算了。"他想了一会,放弃了思考。递给我一支烟,烟雾充斥在鼻口之中,将萦绕的异味渐渐冲散了。他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地转悠着,不时拉开抽屉看看,重点检查了我的衣柜,一拉开,他就发出咂舌声,赞叹这些衣物的高档华贵,用怨妇般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嫉妒死我了!"当然,那些衣物的口袋里,没有出现钞票。
参观够了,他取出带来的摄像头,每个房间里都安放了一个,连厕所也不例外。
把这一切弄完,再到楼下吃了个晚饭,便已经快十点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刚刚开走,反正他也是单身汉,索性就在我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楼之前,他让我在超市买了一大箱方便面。
"住你这里,出来吃顿饭和旅游差不多,方便面有备无患。"他说。
扛着方便面走进大厅,没看见管理员,估计在哪个楼层巡视呢。我们两人轮流扛着箱子,爬到24楼时已经累得快趴下了,抬眼一看,管理员正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来客人了啊?"他的目光在张宝亮身上扫视着。
"嗯。"那目光让我有些厌恶,我朝张宝亮示意一下,我们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从他身边闪过。张宝亮故意用方便面纸箱撞了他一下,他似乎没感觉到疼痛,身子撞了个趔趄之后很快又站稳了。等我们进入房间,再看楼梯口,已经没了人影,下楼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这个人古怪得很。"张宝亮说。
我们轮流洗了澡,身体已经累得散架了,便不再多说,倒下就睡。不到两分钟,从敞开的卧室门里,我便听见了张宝亮响亮的鼾声。我虽然累得没一点力气,神经却异常活跃,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从窗外传来霓虹灯的微光,将卧室里照得十分清楚。城市中已经很少能看见绝对的黑暗,我索性坐起来,将脑袋凑到窗口往下欣赏路面上闪闪的灯光。楼层高得几乎阻隔了一切声音,看着车来车往,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人形在马路上行走,像是看一部无声电影。
看了一会,我担心自己醒着会阻止暗中赠送物品的人进来,便赶紧回到了床上。依然睡不着,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竖起耳朵凝听一切动静。
起初寂静无声,渐渐地,天花板上传来脚步声,仿佛有人在来回走动,偶尔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怒骂声,一会是男人的声音,一会是女人的声音。难道又是流浪汉吗?我竭力让自己忽略这声音,它却一个劲地往脑袋里钻,我满怀疑惑,在恐惧和怀疑中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似乎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天就亮了。尽管仍旧困倦得很,却再也睡不着。张宝亮仍旧在打鼾,我轻声穿过客厅,打开冰箱门--又是满满一箱的食物。我拿起一瓶鲜奶,喝了一口,味道很鲜美,看来没有问题。匆匆洗漱过后,我又尝试了其他几种食物,味道都很好。看了一眼熟睡的张宝亮,我取下采集器,从电脑里读取昨夜的画面。只看了一会,我就发现这工程太浩大了,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不得已,只好摇醒了张宝亮。
"哥哥,今天是周末啊,你让我多睡一会。"张宝亮哀号着。
"冰箱里又出现东西了。"我说。
他的瞌睡马上醒了,一个翻身坐起来,也顾不得洗漱,直接扑到了电脑前。我们两人轮流快进查看画面,翻来覆去看了一上午,没看到任何人进入房间。
"这也太奇怪了……"他喃喃地念叨着,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裤子口袋上。我今天换的是一条及膝的中裤,随手摸了摸裤子口袋,没发现钞票。
"没有钞票,可是冰箱里却有食物,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睛发直地念叨着,整个洗漱过程中都在想这件事,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其实我觉得重点不在于没有钞票,重点在于没有人进入房间,冰箱里却有了食物,这是为什么?
快到中午了,我肚子有点饿,烧了一壶水准备泡面吃。水坐上后,我打开冰箱,取出一片吐司,刚咬了两口,就被刚洗漱完的张宝亮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
"我呸!"他一口吐了出来,冲到洗漱台上拼命洗嘴巴。
"你神经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臭的!"他擦着淌水的嘴巴,恶狠狠地盯着被他扔到地上的吐司。
"我刚吃了还新鲜得很,香喷喷的。"我说。
"你味觉出问题了吧?"他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
我们俩互相瞪了一会,便转而瞪向地上的吐司。我捡起吐司,在没被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一股酸臭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赶紧也去吐了出来,顺便漱了漱口。
然而,我刚才咬的是同一块吐司,确实是鲜香柔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尝试着在自己咬过的地方再咬了一口,同样是臭的。
我想起冰箱里那几种尝试过的食物,拿出来再一一尝试,已经是明显的变质了。
塞满整整一冰箱的食物,又再次成了垃圾。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食物都是好的……我的目光渐渐在张宝亮身上凝聚起来,他有些发毛地看着我:"你这是什么眼神?"
"以前食物都是好的,"我说,"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停了下来。这么说也不对,不是自从张宝亮来了之后食物的味道才变坏,而是从他尝过冰箱里的食物之后,食物才全部变味的。
而且,以前早晨起来,冰箱里并没有塞满,都是等我下班回来之后,才会看见满满一箱的食物。
为什么从昨晚张宝亮到这里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我禁不住又看了一眼张宝亮。
也许……
一个想法猛然蹿过我的脑海,我冲进厨房,蓦然拉开冰箱门。
苍天啊!
尽管已经猜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是震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整整一个冰箱都塞满了食物!
张宝亮冲进来,看到这种情形,也愣住了。
我们两人半晌没说话,终于,他冒出一句:"李唐,我看你还是别住这了,太可怕了!"
是的,确实太可怕了。
我们俩都在这,厨房门敞开着,我们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没离开冰箱,而它也从来没敞开过,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它迅速将自己填满了。
这已经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
"也许,有秘道?"张宝亮忽然喃喃道。
我眼睛一亮。
冰箱里有秘道,这想法荒谬异常,但这是最后一种人为的可能。我们不厌其烦地将冰箱腾空,所有的食物都堆放在厨房的地板上。
裸露出内部的冰箱,冒出一阵阵寒气。这是一个具有白色内脏的冰箱,上面三格,下面也是三格,还有一个玻璃框用来装鸡蛋,当然现在全都空了。一眼就能看出,冰箱里既没有秘道也没有暗格。张宝亮将冰箱插头拔去,仔仔细细在内壁外壁上检查,又将冰箱挪开,仔细检查了冰箱四周的墙壁,没有发现任何秘道。我们索性将整个厨房都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有鬼,有鬼……"张宝亮喃喃念叨着,推动冰箱想将它推到原来的位置,脸上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他蓦然打开还没有插上插头的冰箱--
满满一冰箱的食物!
而刚才塞满冰箱的食物,现在仍然堆放在地板上,散发着缕缕寒气。
他说得对,确实有鬼,这绝非人力可以办到。
"李唐,我看你这房子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这冰箱!"张宝亮肯定地说,"还有衣柜里那些衣服,都扔了吧!"
我有点犹豫。冰箱和衣服都是好东西,加起来要好几万呢,都扔了,我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但不等我回答,张宝亮已经将冰箱往门口推去。我并没有阻拦他,关键不是冰箱,冰箱也只不过几千块钱,可那满满一柜衣服,没有好几万块钱下不来,我这辈子还从来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呢。
张宝亮将冰箱放在门口,将地上那堆食物也一股脑扔出去,之后便在走廊的墙上寻找起来。
"你找什么?"我问。
"奇怪,你这里真奇怪,怎么没有一个号码?我家里外边的墙上都贴满了,什么修电器的、开锁的、废品回收的、家政服务的,号码一大堆,你这里干净得像刚刷完一样。"
"这是24楼,没有楼梯,谁那么勤快跑上来?"
"不行,今天就得把这冰箱处理掉。"他掏出手机便打,跟对方简单聊了几句便挂了。
"行了,我找了平时帮我收垃圾的一个熟人,他马上过来。"他说,"这可是好东西,他肯定赚翻了。"他走进卧室,拉开衣柜门,抓起几件衣服正要往外扔,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衣服就算了。"我说。
"你没搞错吧?"他吃惊地看着我。
"这衣服都挺好的……"我惋惜不已地摩挲着那华贵的衣料,也许是因为就要扔掉它们了,这些衣服的手感显得格外好,简直就像婴儿的肌肤,让我忍不住摸了又摸。
"你要是不扔,我可不管了!"张宝亮有些怒了。
我听到了这句话,却还是不忍将手从那衣服上拿开。
"你看你这表情,真恶心!"张宝亮一把将我推开,我踉跄几步,头脑骤然清醒起来。眼看他将所有的衣服拉出来抱成一堆,我竭力控制住自己阻止他的欲望,转过身去走到落地窗前,两手抠在防盗网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房间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出去,看到几个气喘吁吁的壮汉,领头的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苦笑着对张宝亮说:"亮哥,这楼真是极品,累死我们了,说吧,你们开什么价?无论如何得给个优惠,不然太对不起我们这双腿了。"
"优惠什么,白送给你们!"张宝亮说,"你们看看货!"
年轻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看了看,惊呼道:"这里还有吃的,怎么不清空?"
"坏了,你们随便处理吧。"张宝亮说。
"这衣服标签都还没剪呢……老天啊,这个牌子我见过,一套最低也要两万,你钱多烧手啊?"年轻人的神情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他和几个手下检视着那一堆衣服,粗糙的大手在柔和的衣料之间穿梭,我看得一阵心疼,几乎想要扑上去把衣服从他们手中夺回来。
"不行……"张宝亮看了看他们的神情,又看了看我,"我不放心,别害了你们……我实话跟你们说,这些东西不干净。"
"这么干净还说不干净?"一个壮汉嘟囔着,满脸羡慕地举起一件衣服细看。
"要是穿了这衣服会撞鬼,你敢要吗?"张宝亮冷冷道。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半晌,那年轻人才开口道:"亮哥,你开玩笑吧?"
"你觉得呢?"张宝亮瞪了他一眼。
那年轻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依次从衣服和冰箱上扫过,忽然拉大嗓门,做出苦脸道:"那你喊我来干什么?我把这个卖给别人不是害人吗?"
"我给你钱,你给我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张宝亮说。
年轻人不做声。
"路费两百,怎么样?"张宝亮说。
"三百。"年轻人说。
两人讨价还价了几分钟,最终以230元的价格成交。几个壮汉扛起冰箱,张宝亮和年轻人提起衣服。
"李唐,跟我们一起去吧,顺便在外面吃个饭,回来再收拾。"张宝亮对我说。
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衣服上,满心都是不舍。他拽了我一把,我这才把门关上,着魔似的跟在他们身后。
"我来拿吧?"我忍不住想夺过年轻人手里的衣服,想最后感受一下那舒服的手感。
"你最好别碰!"张宝亮一下子将我撞开,警告地瞥了我一眼,"我看你有些中邪了。"
我还想再伸出手去,那年轻人已经机灵地闪开了。
年轻人的卡车开到一栋废弃的旧厂房前,所有华贵的衣料,都在那里化为灰烬。我看着熊熊火光中渐渐消失的衣服,胸口竟然一阵一阵地酸痛,一种莫名的悲伤充斥胸间,仿佛正在烧的不是衣服,而是十分重要的朋友。等衣物燃尽,这股无法言喻的悲伤才从胸口散去,这次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悲伤。
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一伙壮汉正在努力将冰箱砸毁,崭新的冰箱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整个上午,几乎什么也没吃,到了这个时候,我和张宝亮的肚子都狂叫起来。我们在小饭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张宝亮便和我分手了。
"要是还有什么古怪,马上搬走。"他再三叮嘱我。
我点点头。
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望着张宝亮远去的背影,我感到有些不确定。
今后,再也没有满满一箱的食物等着我,口袋里再也不会出现钞票了吧?我感到有几分惆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回到家中,就有人为自己准备了食物,那种感觉真好……有食物,有衣服,有房子,有零花钱,衣食住行全都齐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有父母帮自己解决这一切……我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可我自己却把这种生活毁了……我边走边想,逐渐感到懊恼起来。
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这就足够了,何必管那是人是鬼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今天搬运这些东西的230块钱,超出了我的预算,这个月又要过得紧巴巴了。银行的存款坚决不能动,得留着买房子。
如果每天还能从口袋里取到钱该多好……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有些沉重。
24楼漆黑的楼身又出现在眼前。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它竟然让我感到有几分亲切。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发觉那其实是挺好的东西,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走进大厅,管理员穿着一身红得晃眼的制服,正在地板上压腿。他朝我龇牙一笑,牙龈也是鲜红鲜红的。
我把那房间里的东西扔掉了,他不会怪我吧?虽然有免责声明,可万一他要是不讲道理,那也是相当麻烦。我心虚地垂下头,不敢跟他打招呼,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又是一身大汗,楼道里充斥着我身上的汗味。尽管汗珠一滴滴往下落,衣服却并没有显出汗迹,仍旧十分柔软舒适。好衣服就是好衣服啊,我刚产生这个念头,便蓦然停住了脚步。
我身上的衣服,就是从那衣柜里取出来的!
今天早晨换上这身衣服,便一直没脱下来,张宝亮和我都没注意,以至于把它保留了下来。
一阵狂喜掠过我的脑海。
我伸出手指,颤抖地抚摸那柔和的衣料,像是抚摸一个久违的朋友,竟然不自觉地热泪盈眶。将手伸进裤口袋,充满希望地摸了摸--没有钞票。奇迹已经结束了吗?我拈起衣领,透过重重的汗味,嗅到了衣柜里特有的气息:那仿佛一去不返的旧时光,那仿佛我们很久以前丢弃的伊甸园,芬芳温暖,让我的心一阵一阵颤动。
我就这么抚摩着衣服上了24楼,居然没觉得怎么累。
打开门,一种奇妙的感觉流蹿过全身。迅速走到厨房一看,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一台崭新的白色西门子双门冰箱静静地立在那,冰箱门上反射出我淡淡的影子。打开门,满满一箱的食物。我忽然不知怎的热泪盈眶,抓起一罐啤酒,几乎是有点哽咽地喝了下去。我喝得很急,冰凉清香的啤酒洒在胸前和脸上,好几次呛得喷了出来。
将啤酒罐扔进垃圾袋里,我打了个嗝,撩起衣襟擦擦嘴,走进卧室,拉开衣柜门。
满满一柜名牌衣服,连标签都没剪下。我一把将这些柔软舒适的衣服抱在怀中,嗅着它们散发出的布料清香,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手机忽然响了,张宝亮在电话另一端问:"家里没再出什么问题吧?"
"是的,一切都好,什么事也没有。"我说。
"那就好。"他挂了电话。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一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在只属于我的房间里。
我忽然想起那些摄像头,连忙将采集器里的卡片放进电脑中,却只看到一片空白。摄像头没有录下任何资料。我不禁笑了,当然是录不到任何图像的,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为。
还是将那些摄像头取下来吧。我爬到书柜上,在书柜顶端找到了张宝亮安放的第一个摄像头,想将它取下来,却发现它牢牢地粘在了柜子上,怎么也取不下来。拉开窗帘细看,这才发现,那摄像头居然是石头雕刻而成。再一一查看其他摄像头,都已经成为石头雕像了。
"是你干的吗?"我站在屋子中央,朝着四壁喃喃低语。
楼顶上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似乎有个男人捂着嘴在窃笑。
"是你吗?"我提高声音,对着天花板大喊。
"哈!"短促的笑声划过屋顶,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走出房门,从逃生门出去,顺着救生梯往上爬。镂空的铁梯在脚下轻轻晃悠着,脚下是整座热闹的城市,风吹得我头发和衣襟乱飞,我紧紧抠着生锈的扶手,一步一步慢慢朝上走,竭力控制住晕眩的感觉,不让自己朝下看。扶手之外便是飘浮着灰尘的空气,我将头扭向左边,黑色发光的墙壁让我眼花,从中能看到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影,像是魔幻电影中的怪人。
咬紧牙关爬到顶楼,我一下子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等会该如何走下去。休息了好一会,我在顶楼转悠起来。顶楼一览无余,就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四周连栏杆也没有。
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是谁在楼顶上发出那些声音?
我仔细地搜寻着,终于在地面上看到一个遥控器。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电器,笔直瘦长的身体贴着黑色玻璃,在阳光下发着光。整个小电器只有一个按钮,上面写着"24C"几个醒目的红字。我拿起来端详了半天,发现这小电器的形状,居然和整栋24楼一模一样,那闪闪发光的黑玻璃,以及一格一格的房间和缠绕在外部的蛇形救生梯,简直是24楼的微缩版。
我将小电器塞进裤口袋,走到楼梯边,鼓了半天勇气,这才颤巍巍地爬了下去。
回到房间,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我顾不得想这么多,尝试着按了按小电器上那唯一的按钮,对面的液晶电视机忽然亮了起来,让我吃了一惊。屏幕上一片雪花点,左上角显示电视台标记的地方写着"24C"的红色字样。我找出电视遥控器,尝试换个频道,但无论怎么按,始终是停留在"24C"。我再试着起身去关电视机,却无论如何关不了。最后我按了按手上那东西的红色按钮,电视机闪了一下便关了。
原来这东西是个遥控器。
尽管已经不排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但仍旧不免有些害怕。脑子里浮现出《午夜凶灵》的画面,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再次按下红色按钮。
仍旧是"24C"的频道,雪花点充斥屏幕。大约半分钟之后,雪花点逐渐弥合起来,屏幕变成一种深浓的灰色,影影绰绰有些景物在灰色中闪现。灰色忽浓忽淡,一个淡淡的人影从屏幕深处走来,逐渐显出一张男人模糊的脸。雾气不断从他脸上飘过,他的轮廓隐藏在那团吞吐的灰色之中,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偶尔能看到他微微带点嗔怒的嘴角。
之后他便停留在屏幕上,始终保持着嗔怒的模样,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就是隐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鬼魂吗?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凝视了许久,画面再也没有其他的变化。我努力想看清楚藏在那团灰雾中的景色,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一天又过去了。我终于关了电视,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脑子里却全是胡思乱想。
第二天早晨起来,冰箱又塞满了,裤子口袋里却没有发现钞票。但到了第三天,钞票又出现了。捏着这张重新出现的百元钞票,我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害怕失去这个经济来源。
张宝亮总是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不时问我这么高档的衣服哪来的,我含糊应对,总是将话题岔开。估计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却什么也没问。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吃和穿用不着花钱,每天都还有一百元的额外收入,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阔人。以前早就看中的一款音响,也终于敢大着胆子搬回家了。送货的工人将音响装好之后,坚持要我支付一百元的搬运费,理由是楼层太高。要是以前我一定死也不出这笔钱,但现在……因为我成了阔人了嘛……我爽快地从裤口袋里摸出早晨刚收到的一百元钱递给了他。
有了音响,我迫不及待地塞进一张我最喜欢的萨克斯盘,悠扬的乐曲在房间里回荡,如同天籁。正沉浸于音乐之中,电视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音尖细,仿佛是老鼠在吱呀。我心中一动,连忙按下24C遥控器的按钮,那灰色的画面又出现在屏幕上,屏幕中的男人依然看不清面容,却只见他用手捂着耳朵,仿佛很讨厌正在播放的音乐。我隐约看到他愤怒的表情,赶紧关上电视机。
我可不想让电视机里的某个男人来影响我的心情。
画面消失了,电视机里仍旧持续传来抗议的尖叫声,我将音乐声开到最大,将这尖叫声彻底淹没了。
第二天早晨,我的裤口袋里没有出现钞票。
这么多天来,我已经习惯了早晨从口袋里摸到钱,忽然发现口袋里空荡荡的,一种难言的恐慌涌上心头。上班快要迟到了,可我顾不上这么多,竭力思索这是怎么回事。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但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得意笑声,让我心中一动。我按下红色按钮,灰雾中的男人双手抱在胸前,以一副挑衅的姿态面对着我,身体还在微微颤动。
"今天怎么没钱?"我问。
他抬手指了指音响。
是因为我买了音响,还是讨厌放出来的音乐?
我尝试着换了几张碟,他仍旧抱着耳朵,甚至发出低沉的号叫声,开始在屏幕中打滚,那优雅舒缓的古典乐曲,似乎让他不堪忍受。最后我无意中塞进去一张异常嘈杂的摇滚碟,他的表情开始变化,周围的灰雾激射飞扬,他开始手舞足蹈。
原来他喜欢这种吵闹的音乐。
我把音响设置成循环播放模式。这下那男人该可以听个够了。
效果很明显,第二天早晨,我的裤口袋胀鼓鼓的,一摸,里头是两千块钱。我握着那厚厚一沓钞票,整个身体都高兴得发颤:原来赚钱这么简单!
我再次将摇滚的碟塞进音响之中,任由它播放。
口袋里有了钱,便感觉自己格外富有,出门的时候心情也特别好,慢慢咀嚼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虎皮蛋糕,看到路边一个乞丐边咽口水边望着我,便顺手给了他一块。看样子是饿得太很了,他一接过蛋糕,便一股脑地塞进嘴里,还没咀嚼,又一口吐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我愣神之际,不知不觉又咬了一口蛋糕。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充斥在嘴里。
蛋糕又变味了。
看看手里发霉长绿毛的臭蛋糕,再看看随时准备扑上来揍我一顿的乞丐,我将蛋糕一扔,撒腿就跑。
我想起上次张宝亮来的时候,那些食物变质的事情。现在终于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很简单:冰箱里的食物,只能给我自己吃。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吃这种食物,食物立即便会变质。
那男人还真是挺小气。我暗自嘀咕着。
这天回到家中,打开电视机看了看,灰雾中的男人完全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只偶尔露出一只耳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我头脑发晕,一进门我就将音乐关上,但又不敢放古典音乐,只好到书柜里拿了一本小说来看。
第二天早晨,我又没有拿到钱。
上次张宝亮来家中,我也没有从口袋里拿到钱。看来是我昨天将蛋糕送给乞丐的事激怒了电视里的男人。即便我为他播放了一整天的摇滚乐,但只要有小小一点让他不满意,就拿不到钱。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感到十分生气,出门的时候用力将门撞上。
身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
"去你的!"我狠狠地骂了一声。
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心情十分不好,一整天情绪低落。下班的时候,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迟啸月还在赶一份文件。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想开口邀请她明天上我家去听新的音响,又怕她不答应。以前邀请过她几次,都被拒绝了,这次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公司传闻说迟啸月根本看不上穷小子,一定得有房有车才行。
有房有车……我摸了摸前几天积攒下的几千块钱,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算穷小子。如果迟啸月到了我的家里,看到那一屋子的高档家具,还会觉得我是个穷小子吗?这阵子,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衣服让她看出我的身价发生了变化。
试试吧。我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她居然同意了!
我正想更进一步邀请她一起吃晚餐,老总出现在门口。
"干完了没有?"老总语气十分急促,看来那份文件真是急着要。
"没有,快了!"迟啸月慌忙回过头去,加快了速度。
老总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你在这干什么?今晚也要加班?"我本来想撒个谎说我的确是在加班,但面前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放,连笔记本都用锁锁好了。
"不,我收拾一下就走。"我遗憾地起身走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个大早,摸了摸口袋,又没摸到钱。看来昨天不该对他那么凶!今天迟啸月要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冰箱里的食物不能吃,我到超市买了许多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又挑选了两张摇滚乐的碟,老板问我要哪个歌手的,我说越吵闹越好。
一切准备就绪,回到家中,给迟啸月打了个电话,她已经在路上了。我将摇滚碟塞进音响之中,刺耳的音乐声响起--但愿这能让电视里的那家伙满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房间里焦急地转悠着,直到门口传来擂鼓般的敲门声,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打开门--迟啸月满头大汗,愤怒地看着我,张嘴朝我大声吼叫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音乐声。我赶紧将迟啸月拉进房间,她已经举起双手捂住了耳朵。我将音响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疯了!"迟啸月正好吼出这么一句话。她脸上横流的汗水将那精美的妆容冲花了,我却不敢提醒她。
"对不起……"我低声下气地道歉。
"我爬了这么高的楼梯,按门铃就按了几分钟……你不怕耳朵震聋了啊?"她仍旧朝我大吼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来,快坐……"我拉着她想让她坐下,她一把甩开我的手:"我去下洗手间。"
她袅袅婷婷走进了洗手间,十多分钟后再出来,脸上的妆已经重新补过,显得精致无瑕。我带着她参观我的房间,看得出来,她对屋内的摆设很是满意。趁着她参观厨房的时候,我跑进卧室将零食取了出来。刚走出卧室,便看见她拉开了冰箱门。
"不!"我下意识地喊了起来。
"什么?"她奇怪地看着我。
"冰箱坏了,"我连忙掩饰地道,"里头的食物都是坏的。"
她怀疑地看着我,我连忙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看,昨晚买的,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
和所有女孩子一样,迟啸月对可口的小零食情有独钟。她撕开一块德芙的包装纸,尖尖的牙齿轻轻咬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的心悬了起来。
"这巧克力……过期了吧?"她递给我,"你尝尝。"
我尝了尝,是那种纸一样的味道。
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看来不止是冰箱,也许这房间里所有的食物,都不能与外人分享。
眼看着迟啸月又撕开一袋熟食,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你买的什么东西呀?怎么都是臭的?"她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行了,肯定是那超市有问题,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拉起她便走出门。
门后传来"咯吱咯吱"咀嚼般的声音。
和迟啸月见面后的第二天,口袋里没有钞票。我放了一整天的摇滚乐。虽然口袋里空荡荡的让我有点心虚,但迟啸月和我的感情迅速升温,这事让我非常高兴。若不是这阵子她手头的活太忙,我们早就出去约会了,尽管如此,上班时偶尔的含情一瞥,还是让我心里感到十分滋润。有了迟啸月的爱情,我心头某个空荡荡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再也顾不上考虑口袋里有没有莫名的钞票出现了。
连续几天,口袋里都没有出现钞票。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个呢?我只管每天给迟啸月送花送礼物,扮演一个豪爽大方的男友。迟啸月对我很满意,有两次,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正好碰上她高中时候的死对头。那女孩长得比迟啸月还漂亮,身边挽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迟啸月隔老远和她打招呼,扯着我上去和他们聊了许久。等他们走远后,迟啸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给她长脸了。
"我和她高中的时候就是对头,她什么都比我强,现在我总算有个比她强的男朋友,看她那男朋友,人长得差不说,穿衣服一点品位也没有,哪像我们家唐唐啊,穿的都是高档货!"她挽着我的胳膊撒娇道。
我摸了摸身上的高档衣物,想起被我冷落许久的24C,一股寒意蹿过脊背。我忽然意识到,即便是为了迟啸月,我也得和那房子和平共处。
我又恢复了每天在家里播放摇滚的习惯,反正整栋楼只有我一个住户,不用怕吵着别人。
但口袋里依然没有出现钞票。
我那被幸福填得严严实实的心,开始出现一道裂口。我的幸福并不稳固,需要金钱去维护,而我是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穷小子,离开那房子的帮助,我也会像迟啸月死对头的男友一样,穿一身看不出品牌的衣服,花钱时畏首畏脚,那时候迟啸月会怎么看我呢?我越想越害怕,心里的裂口也越张越大。
但口袋里依然没出现钞票。
这是为什么呢?
我颤抖着按下蒙着灰尘的24C遥控器的按钮,屏幕上那久违的男人并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一行数字:4200-700=3500。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二天,屏幕上的数字变成:4200-800=3400。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4200……这几天来,我花在迟啸月身上的钱,就差不多是这个数。而这些钱都是从我衣服的口袋里得来的……到现在为止,我给迟啸月送礼物,恰好是8天,每天100元……难道是这样?我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我从口袋里拿到的钱,根本不允许花在迟啸月身上,我花了多少,就得从我每天得到的100元里扣除。照这么计算,我还得过42天才能从口袋里再次拿到钱,而照迟啸月的花钱速度……仅靠我的工资,根本不可能支撑42天。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王子的神话破灭了,迟啸月势必将离我而去,我将人财两空!
这太可怕了!
我抱着头坐在沙发上,冷汗直冒。
这是一个死结,钱和迟啸月不可兼得,而失去了钱,也就失去了迟啸月。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将摇滚乐的碟完全撕毁,在房间里无休止地播放优雅舒缓的古典音乐。电视里的男人消失在浓雾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优雅舒缓的音乐,就是我和这房子决裂的号角。所有那些高档舒适的衣物,我都不再取用。我仍旧穿上自己穷小子的行头,也不再打开那具有神奇魔力的冰箱,每天只是啃着我用自己微薄薪金买来的方便面。
我想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第二天,穿着廉价衣裳的我,一到办公室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我衣冠楚楚的模样,忽然被打回原形,每个人都有些不能适应。
"你怎么这副打扮?"迟啸月吃惊地看着我。
"我本来就很穷。"我尽量维持平静,手用力捏紧了衣服的后襟,强迫自己说下去,"我中了彩票,得到几千块钱,现在花光了。"看到她勃然变色,我紧张得冒汗,舔了舔嘴唇道,"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开玩笑的吧?你故意试探我?"她勉强笑道。
我摇了摇头。
但她显然不相信,始终以为我是故意装穷。
我不再给她送昂贵的礼物,只是每天给她买点小零食。我们吃饭也不再选择高档的餐厅,点餐时我开始谨慎地研究每道菜的价格。而最重要的是,因为贫穷而产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卑微和不自信,逐渐从身体里流露出来。迟啸月如此伶俐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点?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相信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小子。于是,当我再一次请她去吃饭,便被她拒绝了。
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的胸口仍旧禁不住一阵酸楚。
"你这样挺好。"张宝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前阵子真不像你。"
"是吗?"我茫然地看着他。
"当然了。"他朝我笑了笑,"你那房子没再出问题吧?"
"当然没有。"我勉强笑了笑。
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曾被迟啸月填充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因为她的决然离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我的心在其间不断下坠,始终不曾落地。
回到那漆黑的大楼里,一身绿油油制服的管理员正惬意地抽烟,看到我,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家啊……"
这话让我的心变得更加软弱。
我几乎没有力气爬上楼梯。
缓慢地行进在悠长宁静的楼道里,我觉得自己正退化成无能为力的婴儿,我想要回到某个温暖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去,在那里,一切都已经为我准备好,我可以无忧无虑地蜷缩着,享受着现成的一切。
24-C1到了。嗅着房门上熟悉的气味,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跌跌撞撞走进房间,扑倒在卧室那散发着布料清香的床上,我蜷缩成一团。电视机里传来轻柔的哼唱,仿佛没有记忆的时候听过的摇篮曲。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阻止自己去打开电视机--那团灰色的浓雾后,有个男人一直等着我把他召唤出来。我用全部的毅力,命令自己,不许打开冰箱,不许打开衣柜。
然而我身边全是这房子的馈赠。这轻柔的灯光、温暖的大床、落地窗帘……一切一切,构成我生活的全部,都并不属于我自己。我能够抛弃这些吗?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坐到了沙发上,电视机打开了,灰雾中现出男人若隐若现的身形,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响彻夜空,我浑身战栗,捂住双耳,不由自主地起身,打开冰箱,一杯啤酒下肚,如同冰凉柔滑的丝绸抚慰着我的肠胃,我打了个嗝,苦笑一下。
我知道自己投降了。
24C,我将服从你,讨好你,而你将供养我。
经过几天的努力,24C恢复了往我口袋里塞钱的习惯,我不想说那几天里我经过了怎样的努力,那种努力,让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个奴隶,不,或者说是个宠物更好……但钱是真实的,握在手里扎扎实实,迟啸月看我的目光又变得火辣辣的,但我不会再冒险去给她送礼物。
几天后,在楼下遇到管理员,他穿着一身深黑色制服,诡异地朝我一笑:"楼上还有怪声音吗?"
我摇摇头。
"嗯,你已经把它驯服了。"他耸了耸肩膀。
是吗?究竟是谁驯服了谁呢?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震天的音乐声,以及……我打了个寒战。
"喂!"我正要走出去,管理员在身后叫住了我,"今天是个机会。"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咧开满嘴黄牙朝我一笑:"今天温度超过40度,是个机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住在24楼,总是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自己走了出去。
到了中午,我才知道他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中午,我和张宝亮在餐厅吃饭,AA制。张宝亮忽然指着电视机喊:"看,那是不是你住的那栋楼?"
我愣住了。
屏幕上浓烟滚滚,24楼的顶层着火了。
我飞快地拨打管理员的电话,询问我房间的情况。
"全烧了。"他轻松地道,"不过租金不退,等房子修好了,还是你的。"
"不用了。"我心里一阵空虚,一阵恐惧,但接着,便冒出一阵大汗,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充斥全身。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张宝亮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头上摘去了一个魔咒,我朝张宝亮笑了笑:"我请你吃饭。"
"呃?"他感到非常诧异。
我抢过他手里的收据,长吁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请我的朋友吃饭了。
STORY故事五
同居和眼珠
文/佚名
1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住了一个多月,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事情。就是这个小区的电力不是很稳定,节能灯用一阵子就会坏掉。刚开始同居,新鲜的事情很多,两人也没有在意。后来那个男的实在忍不住了,加上他是电气专业出身的,就操起家伙,准备好好维修一下房间的输电线路。等他检修完毕后,拿起新买的节能灯,将旧的节能灯换下来。忽然看见节能灯的灯座里面有一只眼睛闪着幽蓝的光盯着他:"先生,你不要再关注我好不好?我还想多看看你们呢。"
2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有天夜里,那女生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蒙�之间,就见她男朋友身躯一阵扭动,突然翻身坐起,大叫"眼睛不见啦"!接着手掌在脸上一阵摸索。等到他摸到自己的眼睛时,才舒了口气,转身又躺了下来,继续睡了过去。
那女生也没在意,白天说给男朋友听,男朋友丝毫不记得了。
等过了几天,又一天晚上,那女生又被一阵异响吵醒,就见她男朋友辗转了一阵,一声大叫"眼睛不见啦"!手掌在脸上一阵摸索,满意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躺下睡去。
女生觉得这个样子很好笑,就想跟他开个玩笑。
于是,就悄悄藏了一本书。
果然,又等了几天,她男朋友又突然坐起,大叫眼睛不见啦。女生悄悄将书放到他的面前。她男朋友回手向脸上摸的时候,就摸到了书上。霎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整个人都不动了。女生觉得这样很有趣,就悄悄躺了回去,看她男朋友怎么办。
就见他愣了半天,突然转身,一把就将她的眼珠子挖了出来,拼命向自己的脸上安去。
3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住了几天,男生就发觉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很痛,两只眼睛都红肿着,极为难受。而且天天早上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男生终于忍不住了,晚上多喝了点咖啡,准备一晚不睡,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他用胶水将眼皮粘起一点,让他的眼皮合上的时候,还能留出一条极为细小的缝隙来。两人上床睡觉,不一会儿他女朋友就睡着了。男生也装作熟睡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周围。
突然,就见他女朋友坐了起来,一脸阴冷地盯着他,左手向他的眼睛叉了过来。男生吓慌了,还没来得及躲闪,他女朋友的手指就收了回去,只将眼皮戳痛了一点。他女朋友反复地叉了几下,倒下又睡着了。
男生吓坏了,也不敢跟别人说,就寻思怎么想个办法,跟他的女朋友分手。
终于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他就跟女朋友说,他患了绝症,眼睛里面长了两个恶性肿瘤,以现在的医学水平,尚无力医治。医生说只能听天由命,或者靠着精神力量,也有一线转好的生机。他又说他的人生是完了,但她不必跟着他也一齐完了,于是提出分手。
他女朋友一听就晕了过去。
他抱着女朋友的身体,想着女朋友多么漂亮温柔,对他又是极好,心下很是不忍。就见他女朋友突然从他怀中坐起,眼睛紧闭,阴冷地笑道:"终于等到它坏了!"一伸手,将他的眼珠子叉了出来。
4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男生为了两人的经济能够宽裕一些,就在外面打工。但这种打工往往与兴趣无关,多半都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所以男生干得也不是很积极,经常偷偷跑回来跟他女朋友共度二人世界。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男生又忍不住开了小差。他想吓吓他女朋友,于是悄悄地打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向房内走去。他女朋友正背对着房门梳头,男生躲在架子后面,觉得他女朋友好美,他好幸福。
突然,就见他女朋友的眼珠子咕噜转了一下,不是左右转,而是前后转。一转之下,眼珠子的背面转到了眼眶中,红红的血丝血淋淋地在眼眶中翻动,血一点一点地滴在镜子上。
男生一下子被吓了个魂不附体,当下悄悄地走了出去,转头狂奔。晚上也不敢回去了,第二天就逃到了另一座城市,连毕业证书也不要了。
经过几年艰苦的努力,他终于混出了点样子,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新的女朋友。他对新的女朋友也很满意,什么话都对她讲。有一天就讲到了这件事情。他女朋友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眉毛吊起,血淋淋的红丝翻动,将眼珠子生生地翻到背面。
5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两人亲密接触久了,男生就发觉女生有许多的坏习惯,实在不是普通的人能够忍受得了的。比如说,他女朋友的疑心病与洁癖出奇厉害。疑心他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令他每天换洗衣物还在其次,最近居然发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经常坐在房子中央,右腿叠在左腿上,从左边打量到右边,又从右边打量到左边。直到看到屋子里一尘不染,包括她男友在内都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然后她就开始抱怨她的眼珠子发痒,大概是要长毛了。
男生哭笑不得,就跟她说眼睛怎么会长毛呢?无论怎么开导,女生就是不听。
男生没办法,只好带着女生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听了她的症状之后,就对她说,眼睛呢,就好比一颗珍珠,含在上眼皮和下眼皮组成的蚌壳中,只会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珍贵,怎么会长毛呢?而且女性天生爱哭,就算上面长了毛,用泪水一冲,也会冲走的。女生听了,深以为然,以后就不再说眼睛长毛的事了。
又过了很久,一天晚饭之后,女生正洗着碗碟,突然痛哭起来。男生慌忙地问她怎么了,女生道:"你看,眼睛真的长毛了,怎么冲都冲不走……"
男生一看,她的手中拿着她的眼珠子,正在水龙头上用力地冲着……
6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房东就住在楼下,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婆,看上去都快八十岁了。老人家对两人很和气,但是女孩老是觉得老太太注视自己的神情有些古怪,盯得她全身发毛,于是飞快地打个招呼,逃进屋里了。男孩一开始还怪女孩没礼貌,还经常陪老太太聊聊天。直到他有一次偶然发现老太太一面跟他说话,一面远远地盯着他身后的女孩。那一双深埋在皱纹之中,满是蒙翳、浊泪的眼睛里,有种极其古怪的笑容一闪而逝。
从那之后,两人都不怎么敢和老太太接触了。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不时地看着女孩发笑。
男孩出外打工,女孩一人在家里闲得无聊,有时就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化妆再卸掉。而也许由于光线的原因,这面镜子显得朦朦胧胧,照出的人影也有些走样。女孩绾着头发,突然想起男孩快回来了,想看看时间,又懒得回头,于是往镜中的时钟看了一眼。五点整了。她又换了种发型,正准备去做晚饭,离开前又往镜里一瞥,这时镜中的指针居然指在四点四十!
她惊讶地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回头看墙上的时钟,是五点二十,再回看镜中,那时钟所在的地方居然一片模糊。
她定了定心神,仔细辨认镜中模糊的时钟的影子,她发现那时钟的走向居然和正常的完全相反--不是镜面反射的那种相反,而是那钟的刻度本身就是反的。秒针一步一跳,宛如时光在无声而缓慢地倒流着。
她心中猛地一跳,手不自觉地向镜子伸去,指尖猛地如被电击。她清楚地感到镜面似乎有一种吸力,在把某种无形的东西往镜中拖。
她吓得魂不附体,正在这时,男孩回来了。女孩慌忙向他提起此事,两人一齐来到镜前,一切却又正常如故,男孩大笑女孩神经过敏,女孩也只有作罢。
又过了一段时间,女孩总觉得镜中有所异样,比如她经过镜前,偶尔一瞥,就会发现镜中有一个黑衣披发的女人,闪着一双极其黑亮的大眼睛在向自己笑,而自己的头发明明是刚刚盘上的,而且也没有笑。
女孩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准备了改锥,想把这面镜子拆开看看。当她正拧开四个螺丝的时候,发现镜中光影闪烁,那个大眼睛女人宛如幽灵一般浮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一面时钟,微笑着向她走过来,时钟滴答滴答,和她的脚步一起回响。女孩惊叫一声,用改锥向镜中猛力一戳。
"噗",似乎什么紧绷的东西被戳破了,一股冰冷的风扑面而来。那双眼睛喷出一朵血花,在镜面上缓缓蔓延,而镜中的时钟却似乎解开了某种束缚,飞快地反旋起来!镜中的女人爆出一阵狂笑,缓缓隐于黑暗中。女孩惊魂未定,无意中向镜子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图像--那是她自己,八十年之后的自己。鹤发鸡皮,只有那双深埋在皱纹之中,满是蒙翳、浊泪的眼睛里,还残留着自己惊讶的表情。
女孩突然明白了,她拿起改锥踉踉跄跄地跑下二楼去找房东老太太。老太太--准确地说是一个年轻的黑衣女人,正尖声大笑着。女孩持着改锥扑了过去。可是她的身体已经衰老得太厉害,黑衣女人轻轻一拨就将她推倒在地。黑衣女人盘起头发,咯咯笑着从她身边走过:"你可以留在这里等,等下一个人把青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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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柜里谁在哭(3)
7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这间屋子最旧的家具就是一座红漆的梳妆台,梳妆台很大,几乎独占了一扇墙,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小抽屉,而其中只有一个上了锁。
女孩闲得无事,打扫房间,觉得这种老式梳妆台难看又不实用,多年无人过问,不知里面积了多少灰尘,于是将抽屉都打开打扫。
她无意中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穿着黑白格子的旗袍,端坐在一把雕花木椅上,神情冷漠而高傲,似乎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了。女人的脸有些模糊,但是基本上可以说是非常美丽的--除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只看着前方,里面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死色,也许是个瞎子。
女孩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赶快把照片扔回了抽屉。后来等男孩回来再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为此,男孩很是取笑了女孩一阵子。
又过去了一些日子,那照片中女人死寂的眼神始终是女孩的一块心病。她决心将剩下的那个上锁的抽屉也打开看看,也许自己当时紧张之下将照片塞回了那个上锁的抽屉吧。
她趁男孩不在,撬开了锁,里面没有照片,却找到了一个匣子,里面有对耳环--一对浑圆的黑珍珠耳环。女孩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在这样美丽的珠宝的诱惑下还是忍不住将它戴上了。一戴上似乎就感染了某种魔力似的,再也不愿意摘下来了。
男孩回来后也问过女孩耳环的来历,女孩只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个假货,不过几十块,男孩也就相信了。
后来,他渐渐发觉女朋友的举止习惯与以前不一样了,一种优雅的气质没来由地笼罩在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身上。那绝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矫揉造作来的,而是一种宛如旧时代贵族少妇身上的风韵。
女孩有时也还想找到那张照片给男孩看,不过即使找到也没用了。因为男孩的眼睛犯了一种医生都说不出的毛病,视力一天一天地减退。先前还可以看见太阳、家具轮廓和人的影子,过了一段时间就只能看见一样东西--女友耳朵上的那对乌光流转的黑色珍珠。
女孩守着男孩,伤心欲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所有的抽屉都拖出来扔在地上。一张暗黄的照片枯叶一般飘在地上。
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阴阴地冷笑着,原来灰色的双眼闪耀着一种诡异的乌光--黑珍珠一般的光芒。
女孩尖叫一声,将耳环摘下来扔在地上。
但是那个男孩已经彻底瞎了。
8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男孩出去打打工,两人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男孩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认为女朋友拥有全天下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是特别大,但是真正的得天独厚,秋水为神,甚至那三百度的近视,也只让那眼光在清澈之余,更添了几分妩媚朦胧。女友同系的女生没有不羡慕的,总是拉着她要什么护眼秘诀,女孩只是笑而不答。
只有男孩知道,女孩从来不用什么眼霜眼露的,要非说有什么秘诀,那就是女孩在睡觉时总要先关上灯,摘了眼镜后再戴上一个眼罩,她总说夜里会有灰尘落到眼眶里。男孩虽然觉得多此一举--都睡着了还有什么灰尘?但是看到女友那双漂亮的眸子,什么样的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
有一次,男孩半夜惊醒,怎么也睡不着,决定拿一本书去洗手间看。于是就借着月光戴隐形眼镜,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捡起来要洗,护理液瓶子却已空空如也。女友总爱用一种日本进口的大如酒盏的隐形眼镜盒,难怪家里的护理液总是闹饥荒。男孩忽然想到,要从女友眼镜盒里倒些出来也够用了,于是拿过来,揭开盒盖。
一对乌亮的眼珠正在淡蓝的液体中上下浮沉。
9
学校里有一对恋人,由于耐不住寂寞,就想在外面租房子住。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套三十多平方米的一居室。价格很合理,房子也不是很旧,家具都齐全。两个人觉得很满意,第二天就搬了进去。
有一天闲得没事,两人提出以关于"同居和眼珠的鬼故事"为题目,来即兴编故事比赛。几轮下来,女孩觉得饿了,于是去做饭,而男孩留在计算机边整理两人的故事。
男孩正打着字,听到女孩大叫道:"你搞什么鬼,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眼珠?"
男孩笑道:"别瞎掰,编故事吓不着我就来这一手?"
女孩怔了怔,声音有些颤抖:"难道不是你安排了来吓我的?"她的声音已经变调,麻木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对……"
男孩听出有些不对,正准备去厨房看看。
突然屏幕一黑,伸出一颗披发的人头。
他缓缓旋转着脖子,将脸上一对没有眼珠的血洞仰对着男孩,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八对……九对……"
STORY故事六
盐 罐
文/七根胡
1 盐罐
天煞黑。
乔一脱下外套扔在破椅上,正准备掀开被子上炕睡觉时,却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有节奏地持续着,直到乔一奔到院门前斥问了一声,那声音才停下。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
没有人回应。
乔一有些厌烦地打开门闩,将门拉开了一道缝。
门外确实没有人。
"有病!"乔一骂了一句后准备关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却无意中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东西就静静地立在门前的台阶上,通体雪白,无一杂物。
是个盐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乔一耸了耸肩,不知道这大半夜谁会将个盐罐落在他门前,但是当他打开那张字条后,他才明白这盐罐正是为他准备的。
诚意邀请您为我们做一顿晚餐。
地址就是乌后街十五号。
请做完饭后一定离开。
字条上就这三行字,虽然简洁,但是却充满了诡异之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凭什么给你们做饭,真是有病!不给银子,大半夜还想涮人玩儿!"说完后,他再次准备将门关上,然而这次他却听到了某样东西滚动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
是金子!
乔一不相信,拿起来狠咬一口后乐了,"是真的!"他开心地向金子滚来的方向张望,但却什么人也没看到,但是他的心情却好了很多。"管他是谁呢,不就是做一顿饭嘛,只要给钱,我给鬼做饭都成!"他想也没想就将盐罐揣了起来,朝着字条上写的地址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乔一才找到那个地方。
那是一条安静得有点儿让人发憷的小街,透着一点诡异色彩。但乔一只是在小街口略微愣了一下后,就壮着胆径直朝里面走去。
里面有个地方亮着灯,乔一步上前,发现那是一间特殊的厨房。之所以说是特殊的,是因为它是完全暴露的,上无瓦片遮盖,四无墙体掩饰,完全暴露在黑夜中。而亮光就是灶台下面燃着的那团火。锅、碗、瓢、盆样样齐全,还有一些烂骨,看来今晚只能做骨汤。可惜除了这罐盐之外就再无别的调料。
有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乔一的想法,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拿起锅兑上水,下入骨头,放到灶台上就开始做起来。
做着做着他的疑问也就来了。让他做饭的主人一定知道他是个厨子,而且还很欣赏他,要不然不会给他这么一大锭金子,但是这个主人是谁?是熟人还是生人?另外,这骨汤是做给谁的?为什么没有其他调料,只有这个盐罐?还有,为什么让他做完就离开?似乎不想让他看到前来吃饭的人,这又是为什么?
就在乔一苦想的时候,骨汤也做得差不多了,可他也下了个决定,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来吃他做的骨汤,于是他灭了火后,将那些未燃尽的柴火取出,自己则冒着呛烟,小心翼翼地自灶台下爬了进去等待。
更声响起的时候,乔一知道已经是三更天了,而他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前来吃饭的人却还没出现。眼看骨汤就快凉了,乔一都感觉有些可惜,想爬出来喝它一大口暖暖身子,可是就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他却听到了"嚓嚓"的声音。他的心抽了一下,身子没敢动,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灶台外面传来的声音。
好像有人来了,正拿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骨汤,而且听声音喝得很香。
乔一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他对自己的手艺向来自信。不过,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人是谁,于是他小心地自灶台下爬出来,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地抬起头与那个人对视。
瞬间,乔一的眼睛慢慢睁大,但随即又缩小,用一种迷茫的表情看着对方:"原来是……"
2 奇怪的哥哥
一大早,乔妹就找不到哥哥乔一,她以为他一早就出去工作了,可是当她打开院门的时候,她却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前,目光呆滞的乔一。
"哥,你一大早去哪儿了?"
乔一没反应,目光无神地看着乔妹。
"哥?"乔妹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能集中在一点上,"哥,你是不是病了?"她真的有些担心。
"盐罐……盐罐……"乔一小声地念叨着。
乔妹听到这两个字更是纳闷,但她紧接着就看到乔一的双手正捧着一个雪白的瓷瓶,这或许就是他嘴中所说的盐罐。她伸手想要拿来看看,乔一却突然生硬地将她推向一旁,然后,边念着"盐罐"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乔妹惊愕地看着乔一离去后才缓过神来:"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大早就像被鬼附了身似的?怎么回事?"
这个疑问从一大早开始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
乔一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捧着那个雪白盐罐反复地念叨着那几句,就好像中了盐罐的魔似的。乔妹曾尝试着进入他的房间跟乔一谈几句,但都被他生硬地推了出来。这根本不像自己的哥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自己的哥哥是个很好很实在的人,一直照顾着她,像父亲一样,可现在却像个陌生人。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呢?
直到天黑的时候,乔妹也没找出答案,所以她是在不安中走回自己的房间准备脱衣上炕睡觉的。可是躺了一会儿后,她又坐了起来,因为她似乎听到隔壁房间传出了动静。
乔妹坐起身拿起外衣穿上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向外望去。正是乔一,他竟然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了,而且走得很僵硬。就在他拉开院门彻底走出去的时候,乔妹也快速跟了出来。
她要弄清楚自己的哥哥大半夜到底要去哪儿。
乔一一直目光无神地朝前走着,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好像目的性很强。而跟在后面的乔妹却有些紧张,因为她发现在走过这几条街后,她已经步上了一条陌生的路。这是她和哥哥平时都不会来的地方,可现在……哥哥到底要去哪儿?
终于,乔一停了下来,停在一个陌生的宅院前,而且是后门。
乔妹也找了一棵树隐藏起来,偷偷观察着乔一的一举一动。可乔一却不动了,只是捧着盐罐站在那,就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那座宅院的后门发出"吱--"的一声响后开了,一个身着蓝色缎子面绣有铜钱纹饰衣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泛着血丝无神地盯着乔一,而他的双手则捧着一个漂亮的大瓷碗。碗里冒着热气,一股浓香的气味飘了出来,正好飘向乔妹所在的位置,她只略微用鼻子闻了闻,就闻出那是骨汤的味道。
乔一看到他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接过碗,拿盐罐,里面倒了少许东西。因为距离较远,所以乔妹看不清倒的是什么,但是既然是盐罐,倒出的就应该是盐。那个中年男人随即捧起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喝完后他捧着碗朝右侧缓慢地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而乔一却哪也没去,径直地朝家里走去。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
哥认识那个男人吗?哥为什么给那个男人倒盐,可他们之间为什么不说话?乔妹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可是她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白天的时候,乔一还是那种呆滞的就像傻子似的表情,问他什么他也不说,但如果要抢盐罐,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
这是怎么了?乔妹真的想不出办法了,所以她决定去找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陌生男人问一问。
可是……
当乔妹来到那个宅院的时候,她却发现这家门口上挂着白色的灯笼,宅院里还不时地传出哭声,而当她向周围人询问的时候,却得知这家昨天夜里刚死了人,而那个人……
当乔妹踩着破筐从墙头望向院内时,她一眼看到了正堂上挂着的那幅死者的画像。
正是昨天晚上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3 "鬼"的去路
乔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当她以朋友的方式进入那名陌生男子的家中时,却发现他真的死了,因为他正面如死灰地躺在棺材里。
是梦?是幻觉?
乔妹已经搞不清楚了,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哥哥乔一不太正常。当她回家的时候,她又看到乔一坐在炕上紧紧地捧着那个盐罐念叨着。
乔妹在想,他今天晚上一定还会出去,到时候一定要确认一下"死者"的去路,看看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所以,天一黑,乔妹就进屋了,但是她却没有睡,而是蹲在门前,透过门缝仔细观察着院内的动静。过了一个多时辰后,乔一的房间总算有了动静,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乔一捧着盐罐目光呆滞地自房间走了出来。而乔妹也悄悄地打开门溜了出来。
然而这次乔一却没走远,一出门就朝着邻居家的后门走去。
跟来的乔妹看到这情形,心中不自觉地猛跳了几下。这邻居家平时就住了一个寡妇,她们两家甚少来往,可现在哥哥却站在了她家后院,难道说……
乔妹不敢多想,找了一个破筐藏了起来,微微抬头观察着乔一的一切。
他不动,就静静地站在后门前等着,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后,寡妇家的后门终于发出"吱--"的一声响,开了。
乔妹连大气也不敢出,皱着眉头盯着,随即她就看到了一只穿着红色绣花鞋,上面绣着白色牡丹的脚迈了出来,紧接着就看到了一身红衣红裙的寡妇走了出来。
乔妹差点没叫出来,因为那寡妇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而且在面颊两侧还抹了血红的胭脂,活像个鬼!而她就像昨天的中年男人一样,捧着个大瓷碗走到乔一面前,等着他往碗中撒东西,撒完后,她捧起碗将里面的汤全部喝光了,然后二人之间什么话都没说,她就朝右侧的方向走去。
乔妹知道乔一一定会回家,而她现在就想知道寡妇去哪儿,所以乔一一离去,她就迅速地朝寡妇的方向跑去。在拐了一条街后,她终于找到了寡妇,而寡妇此时正僵直地朝前方走着。
乔妹也不出声,只是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后,寡妇停在了一座白石小桥前。
乔妹定睛望去,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这地方就是一座普通的小桥,白天热闹非凡,经常有小贩在桥边摆摊卖东西,她自己也经常从这座小桥上走过,可是现在看过去,小桥的对面却被一片浓雾笼罩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啪--"这声响是突如其来的,乔妹吓得差点瘫坐在地,等她看向寡妇时,却发现她已经将那个大瓷碗摔碎了,而正迈步打算走过那座桥。
乔妹本想跟上去,却不想脚下踢到一块石头发出声音,惊动了寡妇。她猛地站住脚,头缓缓地回了过来。
乔妹吓得缩到树后,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然而她却听到了寡妇的声音。
"不--要--跟--过--来--"
那声音幽幽的,而且非常缓慢,都不像是从人口中发出的,倒像是……鬼在说话。
乔妹倒吸一口冷气,缩在树后连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声音没再响起后,她才壮起胆微微探出头看向小桥。
寡妇不见了。
乔妹犯愣了,"人呢?去哪儿了?"她走到桥前看看地上的碎碗,再抬头看看对面的浓雾,"难道是到对面去了?"她迈过碎碗片走上小桥,鼓起勇气钻进了桥对面的浓雾中。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雾?
乔妹突然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而当她回头时却已经看不到桥头,"现在要怎么办啊?"她有些急了,在问自己,同时也想知道那个寡妇在哪儿。
可是浓雾中却没有人回应她,她只得凭着自己的记忆东走西撞的,可是没走几步脚下就踩到某样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当她低头看时,却看到了一个碎掉的手骨,她吓得惊叫一声迅速向后退去,可没退几步,又撞到了一个东西上,当她回头看时,却又看到悬在树枝下的一具腐烂的尸体。
她想叫,可是没叫出来的时候就先吐了出来,"幻觉,一切都是幻觉……"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当她想走的时候却发现因为害怕,腿软得都动不了,她不得不瘫坐在地上,但马上她就感觉到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抚摸她的手。她的身子在哆嗦,可是她不敢叫,只是紧张地慢慢回过头……
一张死灰的垂着眼珠的脸正在她的手上摩擦。
"啊--"
4 盐罐里的东西
乔妹的身子在抽搐,眼皮在跳动,嘴忽张忽闭,想叫却叫不出声,但随即眼睛猛地睁开,瞪得像牛眼一样。
熟悉的屋顶,熟悉的墙壁,熟悉的炕,熟悉的……家!
乔妹猛地坐起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竟然躺在家里,竟然还活着……又是梦吗?不可能吧?
乔妹真的有些糊涂了,她下地后推开房门看到乔一正坐在院子里捧着盐罐念叨着,她也没理他,急匆匆地冲出院门跑到了邻居寡妇家。
寡妇家门前围了许多人,这些人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而院内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因为盖着一块白布无法看清是谁,但是乔妹却什么也没问就知道那下面的人是谁,因为她看到了那双绣有白牡丹的绣花鞋。
是寡妇,她死了……
乔妹听不到任何人声,只感觉周围的景象很混乱,她想走,却发现自己走得很累,她想休息,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儿休息。有家不能回,有亲人却不能信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古怪,难道全因为那个盐罐?
没错,盐罐一定有问题!一定要偷过来!
乔妹一回家就装成做饭,但却一直留意乔一房里的动静,直到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儿看向里面。
乔一终于睡着了,但盐罐却还紧握在他手里。
乔妹轻轻地将门缝推大一些,侧身闪进去,轻手轻脚来到炕前,小心翼翼地将盐罐自乔一手中取了出来。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乔妹立刻将门闩划上,然后坐到桌前小心谨慎地去开盐罐的盖子。
"咦?怎么打不开?"乔妹又从另一边试试,却发现还是打不开,"这盐罐的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封上了,根本打不开!不对啊,可是哥却能打开,这是为什么?"想到这里,乔妹又试了半天,结果还是打不开,气得她用力将盐罐扔在了地上。
盐罐碎了,碎成若干块,而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没有盐,是个小小的铜铃。
"这是干什么的?"乔妹蹲身将铜铃捡了起来,轻轻地晃了几下。
铜铃发出一种闷闷的奇怪响声,很是难听。
乔妹又将铜铃反过来,看向里面,却看到了三个字:招鬼铃。
5 我们都是鬼
乔妹把铜铃扔了,扔得很远,但她的心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因为她摇了它,摇了它真的会把鬼招来吗?
一晚上,乔妹都睡不着,在炕上辗转反侧,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鬼,不会来吧?那铜铃是骗人的吧?"
乔妹一直在安慰自己,可是她马上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挪动某样东西的响声,又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
乔妹立刻用被子蒙住了头。她真的很害怕,可是那声音还在持续,而且一直持续到……屋顶。
竟然是乔妹的屋顶。
谁在上面?
乔妹紧张极了,她本想就这么装糊涂睡到天亮,可是那声音不停地在响,不停地在折磨她,她根本睡不着,所以她干脆悄声走下炕,决定跑为上策。
可是当她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偷瞟了一眼房顶,正是这一瞟却让她站住了脚。
房顶是平的,上面没有人,也没有鬼,但是却支了一张桌子和四个凳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乔妹想不明白,于是将木梯搬到自己的房前搭上,然后顺着梯子走了上去。
桌上摆着一桌菜,闻上去非常香。乔妹走到跟前看着满桌的菜,心中却充满了疑惑:"这菜是谁做的?"
"你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乔妹吓得猛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乔一。他的表情还是那样,但是他却终于跟她说话了。
"哥……"乔妹轻叫一声,却不敢靠近。
乔一却慢慢地走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抬头木然地看着她说:"妹妹,坐吧。"乔妹一愣,但随即就坐了下来:"哥,你……现在感觉好些吗?"她还是有些怕他。
乔一却没回答她的话,而是侧脸看向木梯处:"你们回来了。"他的脸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挂着一丝淡淡的亲切笑容。
乔妹看向木梯,那里什么都没有:"哥……你……"她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她突然在想是不是哥哥的精神出了问题。
乔一却起身将两侧无人坐的凳子向外拉了拉,对着空气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乔妹真的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乔一却先说话了。
"妹妹,你见到他们为什么不打招呼?"
"哥,我什么都没见到。"她嘴上这么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阵阵阴风吹过。
"妹妹,你没看到爸妈吗?"
乔妹的身子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朝左右两侧望了一下:"你说爸妈?"
"是啊,他们就坐在这里,正看着你呢。"
"哥,你是不是病了啊,这几天怎么净做些奇怪的事?"
"妹妹,是你偷走了我的盐罐,挥动的招鬼铃,所以他们才回来看咱们的。"
"哥,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吓我……"乔妹感觉浑身不自在。
乔一却突然看向院门口的方向:"来了,好多……"
乔妹回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在这里吓……"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院门被撞开的声音,可是当她回头时,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她的心却扯了起来。
难道真的有鬼?
木梯开始响了,就好像有很多人在向上爬似的。乔妹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却真的听到了。
"妹妹,我们都是鬼。"
"哥,你不是鬼!你不是--"她猛地站起身去拉乔一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冰凉如雪,"哥……"她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手。
"妹妹,哥舍不下你,所以跟黑白无常求情,让我留下陪你,但我答应他们要帮他们引渡已死的人前往地府,可是你却偷了我的盐罐,动了招鬼铃,所以……"
"所以什么?"乔妹都快哭了。
"所以……所以我现在要帮你引渡……"
"不要!我不是死人!"
"现在,我们都是鬼。"
"不,我不是!我不是!"乔妹猛站起身后退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我要活下去!活下……"她的脚突然踩空,整个身子向院内栽了下去。
乔妹背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身下有无数的血向外流出,她的身子在颤抖,但她的意识还算清楚:"哥……为什么……"
"唉,真可怜,死到临头了还管你叫哥!"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寡妇已经走进院内。
"你……"乔妹想伸手指,可是手却已经抬不起来。
"他可不是你哥,你看清楚了,他只是长得像你哥而已。"寡妇妩媚地笑了。
乔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看着乔一半张着的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哥在那天晚上收到我让他去做饭的邀请时就已经被我杀了,我就猜到他的好奇心重,所以一定会躲起来看,我想当他看到一个长得跟自己很相像的人时,连他自己也会迷惑的,不过那个时候就是他被杀的时候。"
"为……为什么要这样做……"乔妹的血已经停止外涌。
"你以为我扮成寡妇住在你们旁边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进入你们的院子,可是你们家总是有人在,所以我根本进不来,因此就想到了这个方法,装神弄鬼,让人假扮你哥,看起来疯疯癫癫,还让你看到他送鬼上路的情形,当然那个人是真死了,我花钱雇他来装鬼,然后利用完就让他看起来像真的暴死就成。明天早上当所有人醒来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一事实:你哥死在炕上,你死在屋顶,而你手上拿着一把血刀,当然验尸的人一定会查出你手上的血刀正是杀你哥的凶器,而你正是在杀了你哥后又发疯地从房顶上跳下去的。这房子就是鬼屋,没人敢进,所以我就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爹娘死时留下的金银珠宝,他们曾经是一对鸳鸯盗匪,偷了不少东西,当年埋到了这里,没想到现在这里却变成了你们的家,可惜我无钱买下你们的房子,只能用这种方法。"
"我明白了……"乔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寡妇看向乔一,笑了:"找一个像乔一的真不容易,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谢谢你帮我,我答应过分钱给你,我就绝对会做到。"
乔一笑了,笑得很奇怪:"你觉得死了的人是谁?"
寡妇一愣,怔怔地看向乔一。
乔妹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诡笑。
STORY故事七
蜕 皮
文/麦洁
1
这是一处老街,老街上有一个老旧的照相馆。
这种老街在大城市已经不太容易看见了,街道据说还是清朝时的建筑,看上去古旧古旧的,很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照相馆也一样的古旧,摆设照片的橱窗,一样旧旧的,枣红色的木框边,漆已经掉得斑斑驳驳了,和照相馆的那两扇门似的。要在大城市,这种照相馆一定没人去。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的摄影楼,或者是证件快照的照相馆。
这种照相馆,也只有这种小县城里,这种古旧的老街上才会有,而且生意还不错。就在钟赫文站在这的一会,已经有好几拨人进去了。
钟赫文看着橱窗里那张看上去有点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美丽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像极了大约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
女人的模样,钟赫文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钟赫文觉得这张照片很像那个女人,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那女人不是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十五年前,钟赫文才不过是几岁的孩子,那时,他的家在城市的老区一个硕大的旧式院子里。
钟赫文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钟赫文,只有父亲和奶奶两个亲人。父亲是一所学校的老师,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父亲的这点收入。不过,有时候奶奶会把院子东边那两间房租出去,这样,每个月就有些房租来补贴生活。那几年的时间,一直有个年轻的女人住在东边的房子里。
在钟赫文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女人很漂亮,虽然后来细想却很难想出她的模样来。也正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漂亮,父亲一直对女人很是关照,而因为父亲对女人的关照,奶奶也总是有些不满的,背后总是暗骂女人:"小狐狸精!"但不管奶奶怎么样,女人就一直租住在东屋里。由于女人一直按时付房租,奶奶似乎也没有赶女人走的借口,毕竟,这房租是每个月的一项收入啊。
后来,意外就发生了。
某天的夜里,东屋里起了一场大火。
那天很冷,正是寒冬的第一次降温,钟赫文早早就睡觉了。半夜里,钟赫文是被一阵尿意憋醒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痰盂儿忘了拿进来,于是就披上衣服,跑到院子里撒尿。
开始,钟赫文以为天快亮了,因为透过窗户,他隐隐看见外面露了些红光。可是,走到院子里,他才发现,天还黑得很,而他看见的红光,是从东屋里发出来的。那时钟赫文还小,他没有意识到,那是一场大火。
钟赫文很快尿完尿,打算进屋时,他发现那火苗从东屋的窗口里爬了出来。钟赫文揉了揉眼睛,走到东屋的窗口,他看见屋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从他看见红光到尿完尿,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这火就像一下子蹿上来似的。
透过东屋的窗户,钟赫文看见了一个黑影,在火光中扭动着身体,长发飞起,似乎被火烧得滋滋作响。钟赫文吓呆了,居然没有喊叫。东屋的黑影,其实身上一点火也没有,钟赫文后来在想,她当时为什么不逃呢?
黑影越扭越厉害,身体几乎都扭成了不可能的角度,最后,整个人从腰部,忽然向后折过去,好像断了似的!
然后黑影就倒了下去。
而此时窗户里的火,已经完全蹿了出来,火舌几乎舔在钟赫文的脸上。吓呆了的钟赫文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开始大叫起来:"失火啦!失火啦!"
火随风势,等到人们赶来救火时,东屋已经完全被火包围了。
老式的房屋,一片一片相连着的,而且大多是木头的梁,这样的老房子烧起来可不得了。人们拼了命地救火,邻居们都害怕,这火势要蔓延开来,可能周围的几家都得烧掉。
钟赫文呆呆地站在院子角落里,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看着人们来回拎水往火上浇,有人还从屋里接出水管子,把水打开,向着屋顶和窗户里面浇水……一片混乱。然后,钟赫文就感觉到脚边有个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发现有什么在黑暗中扭动着,似乎是某种动物……钟赫文忍不住叫了起来:"老鼠啊……"
"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一个拎水往屋上浇的年轻人,正路过钟赫文的身边,喝止了他的呼叫。
其实,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钟赫文当时的呼叫。
火被扑灭后,人们发现,东屋里有一具黑糊糊的尸体。毫无疑问,是东屋里租房的那个女人。
女人是被烧死的,大家都这么说。
但据后来进到屋里的人传闻,说女人可能在火烧起来之前就死了,因为那具烧焦的尸体上,还隐约能看出来,尸体的胸腹部处,有个竖起的口子,几乎从喉咙下一直到小腹处。也就是说,女人被人开膛剖腹后,凶手放了把火,用来毁尸灭迹。
一度警察也曾出来调查过,但后来,终于这事不了了之了。
女人到底怎么死的?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是纵火?还是女人自己不小心弄失了火?这些问题,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不过,钟赫文很难想象,女人是被人杀死后才起火的。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在钟赫文看见起火后,那女人还在屋里扭动身体呢?一个被开了膛的人,大概是不能扭动身体的。
不过这话,钟赫文没有对任何人说。
2
钟赫文没有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里,居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就在钟赫文看着照相馆的玻璃橱窗时,橱窗的玻璃上,忽然映出一张脸。虽然玻璃里映出的人脸并不是很清楚,但钟赫文惊异地发现,这张脸,和照片上的居然一模一样!
那是一张看上去极年轻的脸,如同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一般。
那个女人十五年前已经死了,钟赫文暗自心惊,就算十五年前,她并没有死在火中,但过去了十五年,她怎么也不会那么年轻了。
钟赫文猛地转过身去,身后却并没有什么人。
老街上只有很少几个行人,怎么看也不像刚才玻璃窗里映出的那个人脸。就在钟赫文向老街两边张望时,对面铺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背对着钟赫文,向老街另一头走去。钟赫文刚想追过去看看,照相馆里却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来,他笑着问钟赫文:"小伙子,我看你在这站了半天了,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啊?"
"啊……"钟赫文意识到这个中年男人可能是照相馆的老板,他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指着那女人的照片问:"这照片是在哪儿照的呀?景色真好。"
"哦,你是来旅游的吧?"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钟赫文几眼,"这个地方啊,是童家大院,来旅游的人,没有不去那的。"
"嗯。"钟赫文点了点头,他记起在看县城的旅游指南时,看到过这个名字,"那,这屋后面的山呢?"
"这座山啊,叫女儿山。"中年男人笑了笑,"风景是很好的,不过,咱们当地人过了童家桥,就再也不进山了,这里面啊,是有些传说的。既然你来这里旅游,不可能不去童家大院的,去到童家大院,那的导游到时候会给你介绍女儿山的。"
"女儿山……"钟赫文嘴里不由地念叨着,他的记忆中也有这个名字,这两个同叫"女儿山"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吗?
"钟赫文,你站那发什么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同行的伙伴陈耀和周民一已经逛完这条老街了,两人看见钟赫文还站在照相馆前,不由得笑他呆。
"明天去哪里玩?"陈耀问周民一。
"童家大院。"
童家大院有个传说。
童家原来是当地的一个大族,离县城不远的小镇上的人,都姓童。童家是这个镇上的族长。童姓人世代居于小镇上,一直到童家出了一个能人--这人也是童家最后一个族长,镇上的人都习惯叫他童老爷。在童老爷的打理下,童家的产业像是滚雪球儿一般,越滚越大。童老爷的父亲,曾娶了十二房妻妾,最终只生下了童老爷这一个儿子。到了童老爷,十二房妻妾,却没有一房是生蛋的母鸡。童老爷因为有钱,几乎每年都要买进一个女子为妾。但不管他有多少个女人,最终却没有一个生下儿子的。从童老爷的父亲死后,这童家大院,除了管家和几个外围做粗活的家丁,加上丫头们,几乎全是女人。
但童老爷依旧年年生意出暴利,依旧年年娶妾。
慢慢地,童家大院越发显得小了,女人几乎都住不下了。周围的人都传言,童老爷的妾,比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童老爷决定扩大童家大院。
童家在镇中心,四周都住着童姓的人。大院周围的空地有限,想要往外扩,就必须赶走其他的人家。镇上童姓的人家,几乎没有不欠童老爷钱的,镇上人的生活、生存,几乎都依附在童老爷的各项生意上。就算是不做生意的,不是给童老爷做家丁丫头,就是依靠卖给童家柴米油盐等物以谋取生活费用。
如此,童老爷想出了主意,开始逼催各家的欠债,同时也不再买镇上生意人的东西,而是转向邻镇或县城购买生活所需之物。镇上其他的童姓人,架不住童老爷的这番折腾,有的把自己的房屋抵了债,有的被逼迁往他乡。不出一年,整个镇上的房屋,全归了童家。
童老爷花钱重新建造房屋、花园,配上好听的名字,并分配给他的各个妻妾,俨然过起了皇帝般的生活。所以,童家大院,听起来让人以为是个院子,其实,是个镇子。童老爷后来又买了个女戏班回来,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
人们都传言,童家因为女人太多,阴气过重,所以童老爷必然生不出儿子,而童家也会盛极而衰。
这个传言,有一半倒是真的实现了。
童家女人这么多,难免有些鸡鸣狗盗之事。童老爷的妾们,有的性情张扬,难免招蜂引蝶。奇怪的是,童老爷不生,但只要哪个妾一沾外边的男人,就会怀上,而不管怎么样,生下来的,都必然是女儿。加之家丁丫鬟们多,也有些经童老爷的许配成了亲的,但只要是在童家,此后怀孕生下的,必定是女儿。
童老爷对此事倒是看得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样娶妾,照样赚钱。但也因为这样,童家的各种传闻不断,不仅仅有关于情色的传闻,还有些鬼鬼怪怪的传闻。
有一年,童老爷的第五房太太死了,家丁根据童老爷的指示,把五太太葬在镇子后面的山上。镇子后面连绵不断的大山最近处的几座,已经被童老爷买下了,其中一座,就用于安葬童家死去的女人。
当时去埋葬五太太的家丁们都亲眼看见五太太被下葬。但就在当天晚上,有几个家丁,看见从山上下来过一个女人,穿着五太太下葬时穿的衣服,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所以,又有传言说,童家大院是个阴地,人死后,因为那地方太阴,就会阴魂不散,变成鬼或是山魈,下山来祸害人。
也就在家丁看见五太太之后,邻镇上一个读书人,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有见过的人说那女人活脱脱和五太太一个样。这个读书人娶了那女人之后,没过上三年,在一个雨夜里,读书人和那女人暴死在家中。据说那女人不仅被杀死了,而且还被凶手开了膛,从胸到腹部,被整个剖了开来。而读书人则双眼圆睁,眼珠儿几乎暴出眼眶外,死在床后,分明是被吓死的。
有人说,女人是被鬼取了心肝,而读书人是看见了鬼吓死了;也有人说,女人自己就是个鬼,一直藏在女人的躯壳里,下雨夜老天打雷闪,把鬼从女人的躯壳里震了出来,读书人看见鬼从女人躯壳里出来,所以吓死了……
3
关于童家大院,以及附随于童家大院的传闻,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传说童老爷有三好,一好赚钱,二好女色,三好嘛,就有些奇怪,他讲究保养之道,自己精研药草,配制保养的秘方。他不仅自己使用,还常常为这些娇妻美妾配制驻颜秘方。据说,童老爷直到五十多岁,看上去还像三十岁的壮年男人,而他的妻妾们,个个都透着水灵,最多像二十多岁的少妇。
童老爷五十九岁那年,还连着娶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妾。
然而,意外发生在他六十岁时。
童老爷又看中了邻镇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下了聘礼,等到童老爷过六十大寿时,好迎娶进童家,童老爷谓之:双喜临门。
然而,双喜变成了双悲。
寿宴和喜宴是一起摆的,宴席结束后,童老爷还特意安排众宾客看戏,戏班不是外人,正是童家养的女戏班。童家女戏班在这附近也是出了名的,一般人还真看不到。这次童老爷高兴,让童家女戏班出来表演,来的宾客们自然没有一个肯放过这机会的。
戏唱到一半,童老爷自己却先溜了。
大喜的日子把个十六岁的新娘独自扔在洞房里,这不是童老爷的作风。童老爷一个佣人也没带,到了新娘的房间,把喜娘和跟随的丫头全支了开去,让她们去前面吃吃喝喝,看戏玩耍,他自己在这里陪小新娘。
这厢宾客们看戏看到正酣,童家女戏班的红角儿,款款地走到台前,眉头一挑,眼波儿一洒,一句唱词儿刚出口,正赢得台下喝彩无数时,一声凄厉的尖叫,盖过了角儿的唱腔,划破了童家大院的夜空,如尖利的刺,一下子刺入了人的耳膜里……
又接着几声惨叫,由于叫声过于凄厉,没人能分辨出是男是女。
那之后,众人大乱。童家的家丁很快发现童老爷死在了新娘的房间中。
童老爷脸色发紫,胸前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家丁们发现他的时候,血还不断地从那血口子里往外涌。而小新娘,则藏在房中的桌下,四肢着地,头蒙在桌布里,屁股却露出在桌子外面。
家丁们把小新娘从桌下拖出来时,小新娘已经疯了。
她看见童老爷的尸体,只会尖厉地大叫:"鬼啊……鬼啊……"
人人都认为,童老爷是被鬼害死了。
因为新房是从里面反锁的,而里面只有童老爷和小新娘。童老爷不可能是自杀,谁有那么狠啊,自杀能把自己的胸前砍出一道血口子,活活流血流死自己啊。
大家也不认为有可能是小新娘杀了童老爷。
一是这小新娘已经吓疯了;二是小新娘身形瘦小,一个瘦弱的女孩,想在童老爷的正面砍上一刀恐怕不容易,况且童老爷保养得很好,六十岁的人,身体壮得像四十;三是小新娘的衣服上没有一滴血,如果小新娘有力气砍倒童老爷,那么大一道血口子,怎么着那血也得溅到小新娘身上;这四嘛,就是在现场,根本就没有凶器。
而在小新娘藏身的桌子上,有一个药罐,还有个药碗,药碗里的药泼了一大半,这些药汁,在小新娘的衣服上有,在死去的童老爷的衣服上也有。
药汁经查实,是一些补药,没有毒。
而喜娘和丫头也证实,这药是童老爷自己拿进去的。家里的丫头们都知道,童老爷喜好研究药物,用药补药养,所以他拿着药罐子和药碗,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
童老爷的死,使得童家大院里的女人们都慌张起来,每个人都想着童老爷的财产,以及自己的后路。然而,就在童老爷死后第三天,风光大葬的那天,另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了。
家丁们按童老爷生前的吩咐,把童老爷葬在了后山脚边,童家的墓地里。童家几十口的女人们,在童家大院里哭完,到了童家大门口,剩下的事就都交由家丁了。女人们目送童老爷的棺材离开后,就各怀心事回了屋,收拾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着离开童家大院。
中午时,童老爷的正房太太,把童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人都请到了饭厅。看着一屋子上百口的女人,童太太也发了愁,这以后的生活怎么过?童老爷到底留下了多少财产?能维持这么些女人以后的生活吗?
女人们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开了饭。
谁也没有想到这饭菜却是下了剧毒,沾上一点点,就足以毒死人。
女人们就这样,在童老爷死后不过三天,也一个跟着一个,全倒在了童家的饭厅里。连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整个童家,除了在外面干粗活的家丁和一部分下人,只要是女的,几乎都死绝了。
女人们死后,家丁立即把做饭的厨子抓了。那个给童家做了几十家饭菜的大厨认了,这毒是他下的。据说,十年前童老爷就给了他一包药,嘱咐他说,如果自己哪天去了,就让他在自己下葬的那天,把药放进饭菜中。
厨子以重罪被官府关押了,等候处决。
而童家死去的女人们,就全部被埋葬在了后山上。因为后山埋的全是童家的女人,包括童老爷的妻妾、女儿(大概大多都不是童老爷亲生的)、丫头以及部分做粗活的下人,后来,这座山就被周围的人戏称为"女儿山"。
从那之后,童家大院就荒废了下来。
而童家大院和女儿山,也总是不停地闹鬼。以致这原本是童姓人的镇子,到后来改建成的童家大院,曾经那么热闹的地方,成了鼠狐恣意出没之地。
因为县城在偏远的山区,童家大院更是靠在山边,加上童家大院闹鬼,还有个埋葬了上百女人的女儿山,所以这地方根本就没人敢来,也就使得童家大院相对完好地保存到了今天。
4
女儿山,女儿山。
女儿山原来是这样来的。
钟赫文觉得心里有些发冷,他想要寻找的女儿山,就是这个女儿山吗?如果不是在旅游的宣传册里看见有个叫"女儿山"的地方,钟赫文大概是不会跟陈耀、周民一来这里旅游的。
钟赫文一路跟着导游参观,在这如迷宫般的大院中转来转去。几乎都是院中院,大院里隔出小院子,里面假山盆景林立、花圃树木俨然,据说这就是童老爷的各房妻妾们的住处。住的人不同,小院里的景致自然也不同:一会是院中园林,流水池塘,花草亭阁;一会儿是古树苍然,长廊迂回;一会又是古朴高大的楼台,一看就是当年的戏台。
一切都已经商业化,和别的旅游景点没什么不同。
临街的房屋,都变成了商铺,里面卖着和其他旅游景点大同小异的纪念品。大戏台上果然也有人唱戏,一会儿是当地小曲儿,一会儿是现代的流行歌曲。
每到一个地方,导游就给游客们讲童家当年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钟赫文边走边想,关于童家大院的种种传说,可能都不是真的吧,只是为了吸引游客,才编出来的这些古怪惊悚的故事吧。至于女儿山,可能也不是他要寻找的那座女儿山吧。
导游带着游客们在童家大院转了一大圈,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眼见时间近晚,童家大院外的班车纷纷开始回县城,有部分游客就跟车回去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游客没有回去,因为据导游介绍童家大院旅游点有吃饭住宿的地方,而且,晚上会有传统的歌舞游艺表演,都是免费的。
陈耀和周民一合计之后,非要留下来不可。
几个人在导游的介绍下,找了个住宿的地方,据说这个住宿的院子,原来就是童家五太太住的。钟赫文三人住进去的时候,院里的几间房子都已经住满了人。如此古旧的房屋,拿来当旅馆住,也确实有点别样的风味。
三人放下行李,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打算去逛那些临街的铺子,然后再找地方吃饭。就在走出院子大门时,钟赫文忽然发现在墙角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漂亮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而那张脸,赫然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在十五年前,本已经死于一场火灾中的那个女人的脸。
"发什么呆?"周民一叫了钟赫文一声,钟赫文转脸发现周民一和陈耀已经走远了。他再回头去看墙角,那里却什么也没有,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是真的,还是只是幻觉?
十五年前,在火灾中死去的那个女人,一直是个谜。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来做什么,有什么亲人……
直到几年前,钟赫文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告诉了钟赫文一件事情。
钟赫文的母亲,并不是他父亲的妻子,而是那个十五年前在火灾中死去的女人。钟赫文的父亲钟之川,当年因为一时的糊涂,做了一件错事。
钟之川和妻子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但两人结婚两三年却一直没有生育。而钟之川的妻子杨老师,其实一直是性冷淡,这事钟之川也是在结婚后才知道。当时,钟赫文的奶奶还在老家,没有和钟之川一起生活。
那一年,有个女人求租房子,找到了杨老师。杨老师没作多想,就把院子里东边的房子租给了那女人。那年夏天,杨老师正带毕业班,天天晚上还要监督学生上晚自习,回家很晚。而钟之川不是班主任,相对清闲,每天正常上下班。下午下班回到家,晚上就一个人吃饭,然后看看电视备备课,再一个人上床睡觉。生活似乎和单身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租房子的那个女人,每天也早早回到了家里,有时候她看钟之川一个人弄晚饭,就干脆多做一点,招呼钟之川一起吃。
俗话说,日久生情。
最终两人背着杨老师,走到了一起。
没想到,一来二去,女人却怀孕了。女人肚子渐大,也被杨老师看了出来,她再三追问,终于知道了孩子是钟之川的。杨老师和女人谈了一次,权衡之下,杨老师同意女人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交给钟之川和杨老师夫妻养育。
本来这事这样的结局,也不能算是不好的,但偏偏杨老师和钟之川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加之她有些洁癖,对照顾孩子的事情不太情愿。最终孩子还是由那租房的女人照料,而钟之川因此与女人的关系更是欲断不能。关起门来,小院中的三个人,俨然钟之川和女人是一对夫妻,杨老师倒是外人了。
最终,杨老师因为忍受不了这种感觉,和两人大闹了一场。租房的女人吵完后当天就走了,而杨老师也扔下钟之川父子不管。于是,钟之川不得不把母亲接来。杨老师觉得不能看见孩子,每次看见孩子,她就想到丈夫的背叛,终于,她找了一个理由,申请调到了别的学校,然后又与钟之川离婚了。
钟赫文慢慢长大后,钟之川就告诉钟赫文他母亲死了。然而那女人在钟赫文四岁的时候,忽然又回到了钟家,依旧以租房的名义住下。
钟赫文的奶奶,开始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她一直以为钟赫文是杨老师的孩子,而钟之川因为恨杨老师抛下他们父子俩,才说杨老师死了。但后来,她慢慢发现钟之川和女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她起先只是以为钟之川因为离异,准备再找一个女人成家。但一次无意中偷听到钟之川和女人的对话,她才惊愕地发现钟赫文是女人的孩子。此后,钟赫文的奶奶曾劝过钟之川,既然孩子是女人的,不如就和女人结婚,孩子也有个妈妈。但奇怪的是,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嫁给钟之川,更不承认孩子是她生的。女人一面不同意嫁给钟之川,一面又偷偷与钟之川来往,这让钟赫文的奶奶恨上了女人。
在那场大火之前的几天,女人却忽然偷偷找到了钟赫文的奶奶,给了她一张自己的照片,并对她说:"等孩子长到二十岁,你把我的照片给他,并让他记住一定要去女儿山!一定一定!"
奶奶虽然对女人很不喜欢,但想到孩子的关系,也就收下了照片。但不管她怎么再三地追问,女人也不肯再说些什么。奶奶没有想到半个月后,女人死于了一场火灾。火灾后,消防部门根据勘察火灾现场认定是有人纵火所致,至于纵火的人,却没有抓到。
奶奶临死前把这一切告诉了钟赫文。她还说,她可能当年是错怪了女人。也许,女人有什么仇家,怕给钟之川父子引来麻烦,所以只是佯装租房的人,不肯与钟之川结婚,也不肯认钟赫文。但为什么她要让钟赫文在二十岁后一定要去女儿山,奶奶却也猜不透,而女儿山到底在哪里,女人却也没有说明。
钟赫文的心里也满是疑问,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找到亲生母亲所说的女儿山。如果他找不到女儿山,会有什么事情吗?而他在那老照相馆里看见的照片,还有隐约的,他似乎看见的女人,都和奶奶给的照片一模一样,这和十五年前死去的女人,有关系吗?
5
整个晚上,陈耀和周民一,都沉浸在童家大院热闹的气氛中。
而钟赫文却心事重重。
童家大院旅游景点的管理公司,是个很善于设计的公司,他们在这样的晚上重现了传统的婚礼,重现了当年童老爷娶亲的场面,也重现了童老爷的死……虽然之前戏台上的司仪就一再说明了,这一切只是一个让人身临其境的节目,但当童老爷之死重现时,那凄厉的喊叫,还是吓着了不少人。
穿着黑衣的家丁,在各处涌现,游客们跟在这些黑衣家丁身后,涌向传说中童老爷死的那间新房……
一路上没有灯,家丁手里都提着灯笼。
路边有小商贩在卖手电筒,一时间,这些卖手电筒的小商贩的生意奇好。周民一也买了三支手电筒,一人手里塞了一支。
灯笼和手电筒的光,在这老式的旧屋间闪动,这种感觉如时光倒流,奇异而错位。
小院里拥满了人,有人把童老爷的"尸体"拖了出来,游客们开始惊声尖叫,但随着叫声,小院里的灯光忽然全亮了,地上的"尸体",不过是一具像极了的蜡像。
第二天凌晨,钟赫文忽然从梦中惊醒来,他梦见了童老爷,还有童家那一百来个女人。他出了一身冷汗,看看外面,天已经微明了。这样的早晨,这个靠山的镇子,空气极好。钟赫文再也睡不着,他穿上衣服起床,没有惊动周民一和陈耀。
今天要不要去女儿山上看一看?
一定要去女儿山,这是他母亲留给奶奶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女儿山就是这一座吗?钟赫文走出房间,在微冷的空气中伸了个懒腰,忽然,他再次愣在了那里。
微微的薄雾中,钟赫文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看见钟赫文望向她,立即摆了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女人的脸,却赫然是十五年前那女人,照片上的脸!
钟赫文顾不上多想,立即向门外追去,他要追上女人问一问,到底她是谁?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吗?钟赫文没法相信,世界上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钟赫文追出院子,女人在薄雾中已经走到前面的巷口。钟赫文跟在女人身后绕来绕去,他走得快,女人也走得快,他走得慢,女人也走得慢。走来走去,就出了童家大院的后门,直朝女儿山上走去。
女儿山边有条河,河上有座桥,名曰童家桥。
导游说过,过了童家桥,不上山。
女儿山的山脚下是童家的墓地,埋着一辈辈的童姓人。而女儿山上,则埋着童老爷的妻妾女儿丫头等一百几十号的女人。这女儿山阴得很,因为惨死的女人太多,据传说,大白天都能看见女鬼。
钟赫文站在童家桥头,看着薄雾中的女人,犹豫了起来。
奇怪的是,女人却在山脚边站住了,然后伸出手,向钟赫文招了招手。钟赫文心里惊了一惊,这女人明显是引他上山的。这女人,会是女鬼吗?
惊异了一下之后,钟赫文还是决定向前走。
不上女儿山,可能永远也不明白当年母亲留下的那句话--一定要上女儿山。
跟在女人身后,钟赫文战战兢兢地走上了女儿山。
女儿山的风景,确实是很漂亮,如果没有那些吓人的传说,也许这女儿山会是另一个很好的旅游景点。这山上只有一条小道,勉强供一个人走,而且多处被杂草淹没。既然大家都害怕,不敢上山,为什么这山上还有条小道呢?钟赫文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已经到了山腰,山中的雾气,比山下稍重,女人的身影已经时有时无了。再转过一道弯,钟赫文站下擦了下汗,忽然,他发现,前面薄雾中的女人,不见了!
钟赫文赶紧往前跑几步,还是没有看见女人。真是见鬼了!钟赫文的背上有些出冷汗了,他再仔细看向前面,发现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应该是路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山丘。奇怪,这山上还有山?钟赫文努力克制住想掉头跑下山的念头,双腿微微发着抖,向那隐约的小山丘走去。
路,果然断在了小山丘前。
小山丘上花草茂盛,但细看之下,那个小山丘其实不是什么小山丘,而是一座硕大的坟墓!坟前立着好多块石碑,其中,中间的一块最大,上面刻着很多的人名。钟赫文仔细一看,发现那些全是女人的名字!钟赫文再细看周围那些小石碑,也全是各种女人的名字。那些小石碑似乎是后来埋的,竖在坟墓的周围,有些乱。钟赫文好像着了魔似的,围着坟墓转着看那些石碑。
忽然,钟赫文的脚下一滑,掉进了一个洞里。
他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掉进的是个竖洞,可下面还有个横洞。看这洞,不像是天然的,而是人打出来的,想着上面明明是个坟堆,而这洞正在坟边上,而洞的打法,刚够一人进出,难道,这是个盗墓的洞?
钟赫文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想起昨晚买了一支小手电筒,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了照,果然,这似乎是个盗洞。
这大墓里葬的会是什么人呢?根据传说,应该是童老爷家的那些女人。童家如此富有,童老爷的女人肯定也是穿金戴银,首饰不会少的,盗墓的也肯定是看中了这点,才来这里盗墓的。这里有上百个女人,身上的首饰什么的,全被盗光了吗?万一留下个件把的,那可值上不少钱。
钟赫文想到这里,居然胆子大起来。
既然盗墓的都不怕这上百号的死人,钟赫文有什么好怕的?
钟赫文拿手电筒照了照洞里,发现这洞不过十几米长,前面就是墓坑,他没有再多想,顺着洞向里爬过去。可是,他爬进墓坑之后,立即就后悔了。
这墓坑,原来是个天然的大山洞。这山洞很宽大,但在中间,却码着一排排的棺材!足有上百口棺材!棺材里,一定就是童家上百号的女人!
这些棺材,上面的盖子全部都被打开了。
棺材是那种比较薄的棺材,童家的女人,不管什么身份,一律葬在了一样的棺材里。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久远,还是因为有人破坏,有些棺材已经破了,露出一些黑糊糊的衣物,还有骨头之类的东西。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么多的棺材,以及棺材里露出的尸骨。
最可怕的是,在这些棺材的周围,还有无数具裸露着的尸体!
而且,全都是女人的尸体!
这些女人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到无法辨认了,但有些却是新近的。只见那些新近的尸体上,从喉咙下,到腹部,全都有一道血口子!而从那道口子看过去,尸体里空空的,似乎五脏六腑全都被什么掏走了!地上的女尸,已经不是完整的女尸了,只是一具具,没有内脏的,空壳!
6
一声尖叫,死死地卡在了钟赫文的喉咙里,他有种窒息感,那声音似乎把他的喉咙堵死了……然而,钟赫文虽然没叫出来,但他却听见了一个呻吟声,在这墓坑里,慢慢地回荡,格外的阴森。
钟赫文慢慢地转过脸,他发现,身后有个女人,正堵在了他来时的盗洞口上。那女人,有着十五年前在火灾中死去的,钟赫文母亲的那张脸!
"鬼啊!"钟赫文终于凄厉地叫了出来。
女人看着钟赫文,却忽然笑了,她似乎有些疼痛,一边呻吟着,一边对钟赫文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让钟赫文更是吓了一跳。
"赫文,我是你妈妈啊!"
钟赫文微微颤抖着:"我妈,十五年前……死了……"
"你说那场火灾?"女人笑了,"哦,不,我逃了出来,没有烧死。"
"不……可能……那具尸体……"钟赫文说话都不流利起来,此时,他更加相信,眼前的女人,只可能是鬼,如果说十五年前,女人没有死在火灾中,那么,她也不可能保持着十五年前的容貌!谁能青春永驻,十五年不改变容颜?
女人笑了,没有分辩,只见她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吃了下去。随着药丸吃下,女人的呻吟声小了。女人把盒子扔给钟赫文:"里面的药,你吃一颗吧。"
钟赫文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颗颗,像山楂丸一般大小的黑色药丸。
钟赫文迟疑地看着女人,却没有动。
"我十五年前告诉你奶奶,让你二十岁的时候,一定要来女儿山,为的就是把这颗药丸给你。"
钟赫文愣了,如果她不是十五年前的女人,他的母亲,她怎么知道关于十五年前母亲告诉奶奶的那句话?
"你不相信我从那场火灾中逃了出来,你更不相信,十五年后,我还保持着容貌不变,是吧?"女人用力喘了一口气,"正好,我还有点时间,来跟你说一个故事吧。你在童家大院,一定听说了童家的传说吧?"
钟赫文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童家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嫁进童家后,没有一个跑的?"
钟赫文不由得奇怪地摇了摇头,是啊,童老爷再强,那么多女人他怎么关照得过来?而女人中,却只有嫁进的,没有一个跑的,难道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童老爷?
"那是因为,她们不能跑,她们需要,童老爷的一种药!"
"药?"
"对,药,就是你手上拿的这种药!"
童老爷喜好研究药草,尤其喜欢研究保养滋补驻颜之药。每一个嫁给他的女人,都是他的实验品,他把研究出来的药,熬给这些女人喝。虽然这些药使得童老爷和他的女人都保养得不错,但离驻颜还是差了一大截。
但终于有一次,他研究出一种药来。
这药喝下去之后,果然有明显的效果,童老爷的正房太太已经渐生皱纹的脸,居然慢慢地变得光洁起来。其他的大小妻妾,看着正房太太光洁起来的脸,也都争着喝童老爷的药。这药的效果,确实是很明显的,不仅让人的容颜驻留,而且使得肌肤更细更白,容貌也更加漂亮。
没有人知道,这药,却也同样是有毒的,而且,有着可怕的副作用。
这药的毒,只有用这种药本身来解!
也就是说,只要喝过这种药一次,以后就必须一直喝,每隔一段时间得喝一次,如果过了时间不喝,那么,这种药的毒就会发作。当大家知道这一事实后,自然就只有留在童家,喝童老爷的药,才能活下去。
这药的配方,就在童老爷手里。
童老爷每娶进一个女人,新婚之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新娘喝上一碗药。当然,童老爷自己也喝,所以,他六十岁时,还像四十岁的壮年男人。一般的女人,看见童老爷喝了药,自然也就喝了,不疑有他,但到知道真相后,一切已经迟了,再也不能离开童家大院,也不能离开童老爷了。
"你知道童老爷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毒发而死的。"女人笑了笑,"他那晚新婚,拿进去的药,自己没喝上,泼了,而那晚,他正好毒发,就毒死了自己。"
那晚童老爷端着药进了新房,小新娘看见童老爷,很是害怕。小新娘并不情愿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做妾,她本来是有个情郎的,只是,情郎家里很穷,出不起聘礼,而小新娘的父亲又是个贪财之人,当童老爷给了重重的聘礼后,他立即答应把女儿嫁给童老爷做妾。小新娘几乎是被绑着架着,押进童家大院来的。
童老爷一进来,就让小新娘喝药,小新娘性格刚烈,说什么也不肯喝。而童老爷就捏住了小新娘的鼻子,把药往嘴里灌。药汁灌了一些进去,而在挣扎中,碗里的药汁就都泼了。
由于灌药过程中,童老爷运动过大,加上生气,他身体里藏着的毒,就如同一条醒来的冬眠之蛇,狠狠地噬咬了他。
童老爷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毒发作之时,药已灌到了小新娘肚子里,还有些泼光了。
再熬药是来不及了。
童老爷惨叫着,被身体里的毒毒死了。
"不是传说,童老爷的胸前,有条血口子,是流血流死的吗?"钟赫文心里还有疑问,这女人说得好像亲身经历的一样,那晚发生的事情,除了疯掉的小新娘,谁会知道呢?
女人用怪异的眼光看了钟赫文一眼。
"我说过,这药还有个副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钟赫文摇了摇头,这个他怎么会知道呢。
"那个副作用就是,虽然能容颜永驻,但人会像蛇一样,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蜕变一次!蜕变之后,人的容貌就会退回到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白嫩光洁……"
"蜕皮?"钟赫文打了个冷战,他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棺材周围,那些无法计数的女尸,那些身体里,没有五脏六腑如同空壳的女尸。
"每次蜕变时,也就是毒发时,必须要在这之前,喝下那药,否则,蜕变就不能成功,人也会被毒死……童老爷胸前的那个小血口子,就是当时他刚刚蜕变的裂口,可惜,他没能成功蜕变出来就被毒死了……"
童老爷一死,童家的女人们,最担心的,就是那药的配方。在童老爷办丧事的那些天里,童家的女人们,把童家大院几乎找了一个遍,终于在童老爷研究药草的后院里,找到了配方。
女人们以为有了配方,就可以离开童家大院,以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谁也没想到,童老爷事先就设下了诡计,在他下葬的那一天,让厨子把毒药下在饭菜里,让童家上百号的女人给他陪葬!
然而,童老爷也失算了。
童家女人的身体里,一直都有一种毒,所以,他让厨子下的毒,作用并没有那么大。在短时间里,女人们因为体内的两种毒产生了假死。家丁们看见那么多死人,一时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把女人全扔进了后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埋上土,做成坟,并刻上石碑,以镇坟内屈死的女人。
童家再也没人了。
有胆大的盗贼,想到童家捞些东西,但偌大的童家大院,却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到,除了不能搬走的房屋院子墙……不甘心的盗贼又盗了童老爷的墓,在里面找到不少值钱的东西,之后,再次把黑手伸向了童家上百十号女人合葬的大墓。
女人们假死了几天,在经历了又一次的蜕变后,陆续在坟里醒了过来。
没有想到,盗墓的贼,却成了拯救坟墓里上百个女人的救星。他们打的盗洞使坟内有了空气,也有了出去的通道。而盗墓贼在坟里看见棺材里的女人,忽然醒来,自然都以为是鬼,吓得屁滚尿流地又从盗洞爬了回去。
而这盗洞,则成了女人们的生路。
"那你……你又是怎么……怎么知道这些的?"钟赫文感觉背上冷冷的,好像有风吹过似的……
"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你说我是谁呢?"女人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似乎耐不住这巨大坟墓中的阴寒之气一般,她喘了口气,"我是你妈妈,我身体里有的毒,你也会有……解毒的唯一办法,就是再把毒吃下去……"
钟赫文不相信地看着女人:"怎么知道有没有毒呢?"
"毒……发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钟赫文看见女人的身体抖得更厉害,她凄厉地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如同这坟墓中的尸体一般苍白。
而她的胸前,衣服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东西,好像要撕裂衣服,破壳而出。
女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的身体在扭动着,慢慢地向后仰去,那个姿势,钟赫文有些熟悉。十五年前的那场火灾里,东屋的女人,在火中扭曲着身体的样子,正是这样的!
女人扭动了几下,胸前的衣服忽然撕裂开来,一只带着血的手,从那撕裂处,伸了出来。
女人的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折过去,随着身体的折倒,女人从胸前到腹部的衣服全撕裂了,有少量的血流出来,而那撕裂出的手,好像是正试图破壳而出的雏鸟,一点一点从躯壳里挣扎出来……
随着手的挣扎,一个像肉球般的东西,从撕裂处滚了出来。
肉球前,还有一双手。
钟赫文完全吓呆了,他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坟墓,但那女人剖了膛的尸体,正横在盗洞前,而那个从女人躯壳里挣出来的肉球,也横在那里。女人的躯壳,果然和坟墓里其他的尸体一样,胸腹处有一道巨大的血口子,而胸膛里面,却空空的,五脏六腑全都没了。
那肉球好像是死的,从出来就没动过。
但过了一会,肉球上的两只手开始一伸一缩,好像要抓住什么,而肉球也慢慢地伸展。接着,肉球最上部分伸展了,随着肉球的伸展,钟赫文终于看出来,这"肉球"其实是个紧紧缩成了一团的人。
而那人慢慢抬起头,钟赫文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正是那个已经被撕裂开来,横在盗洞口的,那女人的脸!
钟赫文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他的头有些昏沉起来,胸口发闷,似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再然后,他的胸口腹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挠似的,令他疼痛不止。
"药……药……"钟赫文隐约听见女人的声音。
他下意识打开那个盒子,拿出一颗药丸……我真的中毒了吗?钟赫文心里犹豫着,万一没有中毒,吃下这颗药丸,就等于给自己下了毒……
就在钟赫文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恍然间,胸腔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然一冲,把他的胸膛撕裂开来……
STORY故事八
每个人都有故事
文/佚名
1 苏堇的故事
苏堇去了。
公司专门为她举办了一个遗体告别仪式,我本来以为这个仪式也会像电视或者电影中的一样,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中进行,苏堇躺在堆满了鲜花的漂亮棺材里,身上盖着一面国旗--国旗当然不可能,但一块印有公司标志的绸缎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面色如生。但我们都知道按照老经验办事是会犯多大的错误,事实上这个告别仪式不过是在火葬场的停放间中进行,苏堇就躺在一张台子上,整个左半边脸全都塌陷下去,牙齿奇怪地外露着,生前的美貌荡然无存。
火葬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在时刻提醒来客有大量已经被烧成灰的尸体在周围空间里徘徊。大家分期分批地进停放间去看她一眼,尽尽同事的情分。我只听到两个甚至叫不上名字来的男同事悄悄地相互讨论:"可惜,她生前是那么一个招人疼的姑娘。"其他人则不过是应景而已,有些同事甚至露出了一点点兴高采烈的神情,这也不怪他们,很多人是生是死,对我们的生活毫无影响,而若是某个没影响的人的死亡能换来半天的假期,高兴一点似乎也无可厚非。
整个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有一个人悲痛欲绝,因为她是苏堇的妈妈。我们部门的主任梁栋陪着她说话:"啊,这个,您老人家也不要过于伤心了。苏堇的去世是公司的一大损失,您有什么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的。"这些话和他递过去的白包非但不能稳定苏堇妈妈的情绪,反而使她更加痛不欲生。主任也就因此显得更加手足无措,说出来的劝慰词汇也就顺理成章地更加语无伦次。当听到这个自称无神论者的老东西晕头涨脑地说出"这都是命"的时候,连我也忍不住要笑了。但是我和苏堇好歹算是有些交情的,因此这种想笑的欲望立刻就被一阵淡淡的哀伤所打断。我走上前去说:"阿姨,您别哭了。"
苏堇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是被铁锤击中左太阳穴送命的。听说公安局已经正式立案侦查,我们几个同一部门的同事被依次叫去问话,毫无结果。警察们认为苏堇的死是由最近本市刚刚崛起的一个新潮杀人狂"敲头"所为。这个杀人狂专门在夜间活动,寻找单身的美貌女子做目标,用钝器击打她们美妙的头部。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晚上七点以后大街上就没什么人了,因此他对夜间治安的迅速好转可以说贡献良多。苏堇只是他目前五名受害者记录中的一个。
苏堇的妈妈被主任搀扶着出去上了汽车,承诺明天把苏堇的骨灰送过去,遗体告别仪式正式结束,主任圆满完成了劝慰死者家属的使命,志得意满。大约再过两小时,苏堇的身体就会被推入焚化炉成为一缕青烟,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大家纷纷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火葬场,气氛也渐渐缓和,有个调皮的家伙居然还冲着停放间的方向送去了一个飞吻。
下午放假,当夜无人做梦。
第二天上班时,苏堇变成了中饭时的谈资。一般的,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到大家对她不再感兴趣,尽管在某些时候,和一个去世的名字切断联系是那样痛苦,但应当承认,绝大部分时候对这种过程毫无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根深蒂固的事情显得那样稀少。但是正当我认为苏堇终于也会像泡沫沉入大海一样消失在这个陌生的年代时,电话铃响了。那个时候我正在补妆,但大家都看我,我没有办法,于是就把电话拿了起来:"喂?"
"公安局。你们梁主任在吗?"
主任办公室没有电话,于是我叫这个致电者稍等,进办公室把主任叫了出来。我说梁主任,有您的电话。
人活一辈子,总难免偶尔叫王八蛋做主任的。
主任抹着一秃脑袋的汗走出来,接过电话,习惯性地看看四周,用左手半捂着话筒:"喂?"然后是仔细地聆听,之后他说,"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听到自己的儿子做了变性手术一样。
很久之后他才放下电话,我们都能听见那头传来的忙音了。主任用力扶住桌子,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样。他先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挨个看了看我那些同事们。接着他说:"我等一下要去公安局一趟,大家各自安心工作,没事的。"接着他慢慢地扶着桌子一步一步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表情痛苦,他这人一紧张或者害怕就会产生强烈的胃疼。
主任下午上班时出去,然后就没有回公司,下班时间到了,员工们各自打了招呼之后就陆续回家,我走在最后,关灯之前习惯性地看了苏堇原来的座位一眼,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我晚上总是叫她一起走的。尤其是敲头横行的那些日子,两个女人走夜路比一个要显得安全和正常些。
办公室有些昏暗,屋子里有一阵冷风吹过。在看向苏堇办公桌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有种幻觉:她正要像平常时那样,微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双肩,接着紧了紧衣服。
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等到了电梯里有人,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相貌丑陋。什么都好,什么都好。我想,接着进电梯,下楼。外面行人很少,伸手拦出租车。寒冷好像流水一样静静淌过我的身体。我要赶快回家,洗个澡,开着所有的灯睡觉。
这样的夜冷得让人害怕。
终于到家了。钥匙链和防盗门碰撞,清脆的响声在夜风中一闪即逝。电视里正在放着关于敲头的新闻,也不外乎是有关部门要求居民注意安全,一旦有异常情况立刻报警之类。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过手机,上面显示熟悉的号码:"喂?"
"快给我开门,杜若。"主任极不耐烦地说,"我在楼下。"
"你来干吗?"我问道。
"快开门!"
我想了一下,按键打开大门,不久,楼道尽头的铁门一响,接着是主任拖着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敲响了,我起身去开门,外面的主任哭丧着脸,心事重重,刚看到我打开门就急不可耐地猛转防盗门把手。他肥胖的脸和臃肿的身躯在楼道黄色的灯光里显得异常疲倦和脆弱。
"锁着呢。"我一边说一边把防盗门打开,主任进门在沙发上坐下,点着一根烟。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叫做梁栋的男人,然后做出讨厌烟味的表情:"怎么了?你老婆不管你了?"
"她有事出去,晚上不回来。"梁栋说道,"所以我就过来了。给我弄杯水。"
这座城市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公安局找你什么事情?"
梁栋抬起头,无力地看我一眼,片刻之后才说:"苏堇的尸体失踪了。"
"什么?"我叫起来,"不可能!"
"是真的。火化前半小时,运尸工进停放间的时候发现放置台已经空了,后来找遍了整个火葬场都没有。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没有过,他们没办法,就报了警。警察把我和苏堇他妈找去做笔录,那老太太都快疯了。"梁栋回忆着下午的经历,咬着牙,眼神穿过墙壁,直直地望向不知所在的远方,脸上的表情由迷惑、沉思慢慢转向恐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手中的烟燃过了长长的一截,忽然间梁栋手一抖,长长的烟灰掉在桌子上,摔成两段。梁栋在烟灰缸里把烟头摁灭,轻声地然而却是微有战栗地问道:"杜若,你信不信鬼?"
"这得看怎么说。"我想了一会之后回答,"青天白日的我当然绝对不会相信,可是如果在黑夜里一个人,那就不一样了。怎么,难道你是说苏堇变成了僵尸,从火葬场里跑了出来?"我看着梁栋,微笑着问,"不会吧?想开点,也许她是假死,时间一到就又活了,医学上有过这方面的例子……"
寂静的空间里"咯"的一声轻响,那是梁栋的牙齿相击,接下来他条件反射一般地打断我的话:"不可能,不可能,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三天了,连法医都是这么说的,你没听到?你真的没听到?"
"听到了。听到了。"我无力地点点头,"真奇怪,你的口气好像是急着要辩解什么似的。"
梁栋又不说话了,摸索着想掏烟,我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别在这儿抽。要抽出去。也别在楼道里抽,左拐楼梯下楼。"
梁栋有些尴尬,讪笑着把衣兜里的手拿出来:"你看你杜若,不是有电梯吗?我就是坐电梯上来的。"
"你说什么?"我抬起眼睛,打断了梁栋。他有些惊慌地转过头去看后面,然后又转回来:"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是坐电梯上来的?开电梯的是不是一个老女人?短发头?脸上有一道浅红色的伤疤?"我凝视着梁栋慢慢地问道,梁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的光芒,但显然他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没问题吧?我上次来开电梯的也是她啊!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她前天出车祸死了,新的电梯员还没来,楼下的阅报栏里有物业的讣告。"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梁栋立刻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在同一瞬间,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梁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得低低的号叫。
"停电了。"我说,"经常的事情。"接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蜡烛,"有了。"
昏暗的烛光塞满了整间屋子,墙上各种物件的影子扭来扭去,梁栋肥胖的脸上除了油就是汗,扭曲着,一只手还捂着肚子。
2 孙舟的故事
古代有过这样一种传说,那就是受害者经常会化作厉鬼回来找凶手报仇。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警察就只好失业了。
我在很久之后还牢牢地记得苏堇第一次出现在公司时的景象,她穿着一套蓝裙子,轻飘飘地走路,和每一位员工打招呼,脸上的笑容灿烂至极。她只有二十二岁,比我整整小八岁,一来就被分配到经理办公室做特别助理。同事们在刚开始时颇有些瞧不起她,或者是因为嫉妒与自卑而贬低她--有时候这两种感情真的很难分辨--因为据传了不知道多少道口的小道消息说她是关系单位走门子给弄进来的。但她长得漂亮,嘴又甜,一点也没有红人的架子,渐渐地公司上下都开始喜欢她了。
那时候我正要离婚,起因是我丈夫孙舟有了外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姑娘们的兴趣忽然之间转到了所谓中年成功男士身上。我已经过了小姑娘的年纪,中年成功男士,例如孙舟之流自然也对我不会再有什么兴趣。两下里一对比,我丈夫孙舟负心薄幸似乎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就像一部已经知道结尾的电视剧,只等着它演下去。
成功即有钱,成功多些的中年男士弄到的小姑娘档次当然会高一点,像孙舟这样半成功不成功的,弄到的小姑娘其档次显然要等而下之。他是个医生,有套大房子,有部过得去的车,刚刚混上副主任医师,收入不错,没有子女。这样的筹码在小姑娘们眼里只好叫做退而求其次。医院全无规律的工作时间给他提供了巨大的方便,你们要相信我,再也没有一种职业比医生说一句"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或者"今晚我不回来了,你自己弄饭吃"来得理直气壮了。直到有一天在他又一次加夜班的时候我去医院,推不开护士说他应该在里面的那扇病房房门。我踩着一张凳子往里看时,发现孙舟正和他年轻的女病人在床上翻滚,灯光昏暗隐约。
我爬下凳子,坐在旁边,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孙舟"吱呀"一声打开房门,看到我的时候惊惶万状。他并不是怕我,那是一种在知道自己已经打破了某种危险平衡之后的本能反应。
我不记得我当时有没有打他的脸,要是没有就太遗憾了。
就这样,在苏堇进入公司之后的一个月,孙舟和我正式离了婚。我分了一些存款,搬回父母的老房子,一个人心平气和地生活。至于我的继任者,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苏堇大约也在同一时间出了事,由于总经理也算是芸芸"中年成功男士"中的一员,对自己的助理进行了一番超越工作关系的深入关心,又不巧被他老婆来公司的时候撞见了,后果可想而知。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总经理夫人盘踞在总经理室,把总经理和苏堇的祖宗十八代依次毁骂。门口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员工,喜气洋洋好像是在过年一样。其中也包括我,我得承认当那些关于负心汉与陈世美之类的脏话从总经理夫人嘴里喷薄而出时我心中大爽--就好像是我听着另一个自己在痛骂孙舟一般。
事情的结果是总经理屈服于夫人的淫威,把苏堇调到了我们科这种清水衙门。我个人不觉得苏堇和总经理会有时间把暧昧关系进化为苟且关系,但总经理夫人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泼辣手段实在是叫人望尘莫及。这种调动对苏堇本人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她作为一个话题已经过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我就是在那时候和苏堇渐渐成为朋友的,她遭到挫折以后性情大变,显得谨慎、懦弱和神经质。换了新环境之后没什么人理她,只有我和梁栋还时常和她说说话。梁栋是个四十多岁、五短身材的胖子,一着急就会不断地冒汗。
我渐渐知道了苏堇的一些事情:她的父亲早死,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在这座城市相对艰难地生活着。如同孙舟的女病人一样,她也很盼望找个中年成功男士嫁了,锦衣玉食地过下半辈子。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做起来难度却非常大。苏堇在这种竞争中和我一样败下阵来,不同的是她是进攻失败,我却是防守失败。她还有进攻的机会,我却已经垂垂老矣,只有忧伤的追忆萦绕不去。
那些日子我很憔悴。我没什么人可以说话,非常闷,苏堇的角色又不允许我把这些向她吐露。那天是我的生日,同事们送了我一个生日蛋糕,梁栋开车把我送回家。我喝了不少酒,心情非常恶劣,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我请梁栋喝杯茶,看看我的相册。
就是在那一天,我稀里糊涂地和梁栋上了床。
接下来的日子里,梁栋躲着我走。这也没什么,梁栋很可能是闲来无事换换口味而已。又过了半个多月,我们部门出去聚餐,我看着梁栋的脸说不出来地厌恶,于是推说不舒服,早早走了。
当夜,苏堇头骨破碎的尸体在城市中的一条小巷子里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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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柜里谁在哭(4)
3 梁栋的故事
"你记得不记得那一天?"我一边用指甲剪剪着烛花玩,一边问梁栋。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哪一天?"
"那一天。"我说。我看着梁栋的眼神显然有一些狠毒,梁栋惊慌地应付着回答:"哦,哦。"
这个人简直让人提不起说话的兴致。我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梁栋,然后露出一丝微笑:"哪一天都行,随便哪一天。梁栋,有个传说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传说?"
"传说死掉的人偶尔会回来找杀害他们的人报仇。梁栋,你说如果苏堇回来了,她会去找谁呢?找那个神秘的罪犯敲头?"我笑吟吟地问梁栋,他的手一震,杯子几乎打翻在桌子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大口地喝了几口水,擦擦嘴回答:"当然,当然……她也许会找敲头的。毕竟她是敲头狂杀的嘛。你说呢?"他紧紧衣服,"你这房子怎么这么冷?"
我不理他,脑子里忽然起了恶作剧的想法:"梁栋你知道不知道,一直有这种说法,说死人的灵魂会占据活人的身体,要不我们来做个选择题,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谁?苏堇呢?还是杜若?杜若是不是其实早已经死了,就像她家楼上的电梯管理员一样?"
"别说了!"梁栋一声断喝,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是如何变化的,但想来必然有趣得很。"我开玩笑的。"我在他对面轻声笑着问道,"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问我那天吃完饭之后苏堇的行踪。"梁栋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告诉他们了没有?"
"告诉他们什么?我又不知道!"梁栋再一次暴怒,手把水杯攥得直响。就在这同一个瞬间我也叫起来:"你的右手袖子上有血!"
梁栋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子,那里正有一小片殷红色渐渐浸透蔓延,越来越大。梁栋的脸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用力甩着右手,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衣服脱下来并且大吼:"不可能!你少胡说八道!三天前我穿的不是这套衣……"
他忽然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慢慢收起指甲剪攥在手心,真烫。"我就知道是你。你这老色狼。你跟她上过床了?"我说。
梁栋忽然显得彻底镇定下来,他整整衣服,四平八稳地坐在对面,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不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谈谈好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今天苏堇给我打过电话。"我慢慢地说,梁栋全身一抖,接着用力按住腹部,面目扭曲。
"是我。那天饭局结束之后我就送苏堇回家,一路上她非要让我离婚,还说要是不离就告我强奸。我把她带到那条小巷子里商量,怎么说都不行,后来她还拿出一盘带子说是我和她做爱的录像,要是我不答应就寄给我老婆。"
"然后呢?"
"我没有办法,装作掉了东西,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砸死了她。"梁栋慢慢放开手,狞笑着看我,"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想活吗?"
"看你开价多……"正在这时桌子上蜡烛的火焰一颤。我的笑容在瞬间凝固,呆呆地看着梁栋身后,用一种近乎恐惧的嘶哑语气低声喊道,"苏……"
梁栋在一瞬间崩溃了。他迅速回头,这个错误要了他的命。我迅速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梁栋像被砍倒的树一般摔在地上,我怕他还有还击的力气,扑过桌子又砸了他的头几下。梁栋放弃了抵抗,伸出双手捂住头,断断续续地说道:"别打了,你报警吧。"
我看了看他,握着烟灰缸走到桌子旁边拨通电话。
"喂?"我有气无力地问道,"110吗?是,我报案……"
地上的梁栋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只剩下短短一截的蜡烛不断晃动着火焰垂下泪来。
4 我的故事
梁栋被警察带走了。警察在我这里进行短暂审讯的时候他就全部供认不讳,我只是说我很怀疑凶手就是梁栋,因此不断拿话套他,在他原形毕露向我袭击的时候骗他回头,然后打晕了他。梁栋对我说的事实没有异议。警察们和我握手之后就带他出门了。片刻后,楼下警车的声音渐渐去远。我走到窗口,看着闪闪的警灯消失在夜色里,叹了口气。
夜色真美。
梁栋是个白痴,他居然真的以为苏堇是他杀的。不错,他是拿什么东西打了苏堇的头,但他那点业余水平完全不足以把苏堇打死。梁栋没有犯罪的天分,他太胆小,太脆弱,并且随时会后悔。
梁栋逃离现场的时候苏堇一度昏迷,后来终于被寒冷的夜风吹醒,她动不了,坐在小巷子里呼救,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凄厉低微的声音溶解在无边的夜色里,毫无作用。之后苏堇才想起来应该打电话,她应该打给警察却鬼使神差地打给了我。我叫她不要声张,迅速赶到出事地点。
苏堇半坐在血泊中,但看上去气色还可以。她的第一句话是:"梁栋打我。"
"怎么回事?他怎么打你了?他为什么要打你?"我问道。
"他骗了我。我要他跟他老婆离婚,他不肯。"苏堇有气无力地说,"后来谈僵了,他就用一块石头砸我的头,杜姐,我要去报案,你能不能陪我去?不不,我得先上医院,杜姐你先带我去医院吧。"
"什么?"
"我跟他好上了,他说过要和他老婆离婚之后娶我的,可是他反悔了。"苏堇说道,望着夜空微笑,"全都是这样。什么梁栋、总经理、孙舟,全是一个样子……"
"什么?你说什么?"
"怎么了?我说男人全是这副德行。"苏堇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杜姐你没事吧?"
"前面呢?"我的脸在夜色中一定显得异常狰狞,苏堇身子一抖,颤声说,"我说梁栋、总经理和孙舟……"
"孙舟?"我一字一顿地问道。
"哦,杜姐你不认识他,他是个医生,刚和前妻离婚。他也说过要娶我的。不到一星期他就又搞上别的女人了。"苏堇笑起来,"听他说他的前妻是个性格暴躁的女人,姓……"
苏堇看着我的瞳孔忽然放大:"姓杜!!!"
老天有眼。我默默地想,从皮包里拿出那只锤子:"老天有眼。"我用语言重复着思想中的内容,"我可以停下来了。我每次都怕得要命,谢天谢地,这一次之后我就可以收手了。"
苏堇因为恐惧而瘫在地上:"你……你就是'敲头'?"
"一点也不错。"我说,"老天有眼。苏堇,跪下。"
我慢慢地举高了锤子看着苏堇,她面容扭曲,连喊都喊不出来了。随着一声闷响,苏堇像一口袋面一样栽在地上,我用一块垃圾堆里的破布草草擦了擦周围地面转身要走,裤脚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我转过身去,异常恐惧地看着苏堇要挣扎着爬起来。她的头歪了,满脸是血,眼睛和牙齿白得异常。
我用尽力气又是一锤,苏堇再次倒下,但她还在动。
"你为什么还不死!!!"我带着哭腔喊道,拿出吃奶的力气把锤子顶在她左侧太阳穴上用力压下去。大约过了两分钟,"咔"的一声响之后,苏堇终于不动了。
那天夜里的梦就是苏堇怎么都死不了。我在冷汗中醒来三次,我觉得剩下的日子我大概永远不会关灯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好办,梁栋这个替罪羊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他们家有来电显示,我拿走了苏堇的手机,在苏堇火化的第二天下午往梁栋家里拨了几个电话之后扔进了下水道。果然,他不敢待在家里,来找我了。
随便编个电梯工已经去世的谎话也不怎么费力气,至于梁栋袖子上的血实际上是酚酞和碱水而已。
最难的是让公安局去通知梁栋尸体消失,幸亏我的一个朋友小英在火葬场工作。我没有叫小英干别的,只是出钱叫他把那具应该由别人当班时火化的尸体提前九十分钟入炉。当然,不要告诉别人。
想到这里,我觉得该给小英打个电话补充提醒一下了。
"是杜若吗?我正要找你!给你们家打电话一直都打不进去!"电话那头的忙音一响,小英迫不及待地接听,声音有些发颤,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苏堇的尸体不见了!"
"少废话。"我微笑着回答,"别跟我这儿来这套。"
"是真的,杜若!我没有火化那具尸体,你们走后我拿着袋子进去时,尸体就已经不见了!"小英拼命压低声音说道,电话随即断了。我迅速跑到窗户前,外面一片漆黑,似乎这座屋子被孤零零地抛到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我用指甲掐着肉后退着,说不出话,冷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毛孔。
古代有过这样一种传说,那就是受害者经常会化作厉鬼回来找凶手报仇。
楼道里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如同生前的苏堇。
在蜡烛终于燃完的那一刻,敲门声轻轻响起。
STORY故事九
200楼
文/吴凯
夜深人静的时候,厕所的门虚掩着,裂开一条缝。一丛头发缓缓从马桶里流出来。这个场景令你感到恐惧吗?如果发丝中还夹杂了许多有黑有白、滑溜溜的眼珠子呢?它们从湿漉漉的头发中滑落到正方形的白色地砖上,又轻轻地滚到门缝中,直勾勾地盯着熟睡中的你……
"啪"的一声,电视关了,雪花闪动。
1
儿子还小的时候,我家里的电脑不干别的,专门用来码字。等儿子长大后,终于知道网络不是个吃的东西,便把电脑夺过去,一有空便躲在房间泡论坛。儿子今年小学四年级,他不喜欢玩网络游戏,也不喜欢看在线漫画,独独喜欢跟着别人在一个个帖子后面留言。
一天,吃饭的时候,老婆对我说:"你儿子这次期中考试数学又不及格。"
"什么?"我吼起来,把儿子和老婆都吓了一跳。儿子赶紧在我面前立正站好。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抓着一把汤匙:"你说你……你说我怎么说你才好。"我激动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准备动手,汤匙扬在空中,对准了他的脑壳。
"那汤匙烫人!"老婆不放心地说,"你赶紧跟你爸爸认错!"
"爸爸,对不起啦,行啦,Sorry,爸爸……"儿子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往老婆身后退。老婆帮他求饶:"好了,好了,儿子知错了。"
我正好借着老婆那句话下台,把汤匙一扔,大吼一句:"吃完饭就把电脑搬我书房里去!再敢碰一下,剁了你的手。"在讲这句话的同时,我心里暗爽:"哈,终于又把电脑给夺回来了,久违了,我的泡坛生涯。"
这天晚上,我泡论坛泡到很晚。儿子那边终于不见动静了,那小子磨了我一下午,求我把电脑留下,甚至最后还丢下一句狠话:"你要是把电脑搬走,最好今天晚上抱着睡觉,不然我要把它偷回来。"
抱着就抱着,我还真不睡觉,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整,是传说里恶鬼出来寻人的时候。漆黑的卧室里只有放在一角的电脑屏幕泛着青光,微弱的电流像老鼠一样"吱吱"地叫。我等着电脑屏幕上一张普通妇女的图片显现出来,正盯着,忽然看见这图片里隐约有一张惨白而变形的脸在摇动,颜色渐渐变深的眼窝里没有眼珠!我大骇,这时身后响起老婆模糊不清的声音:"要死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原来老婆站在身后,那脸上还敷着一张已经干了的面膜,面膜歪向一边,鼻子眼睛什么的挤在一起。我气恼地一把将它扯下,电脑里的鬼脸瞬间消失。"三更半夜的,不要戴个面膜出来吓人好不好!"我对半睁着眼睛的老婆说。
"赶紧睡觉吧。"老婆几乎恳求地说。
"好吧好吧。"看着老婆疲惫的模样,我不忍心。于是,在那个帖子后面胡乱留了个"晕,剪刀那么好用",便搂着老婆睡去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窗外才微微亮。我想我是做了个梦,梦里的我突然惊醒,不是因为老婆发癫。其实老婆的癫病早些年就在美国给治好了,跟我在一起的十几年间,她再没犯过。我把老婆的头轻轻从肩膀上移开,侧过身子,激灵一下,因为我看见一个小小矮矮的影子,差不多只有门框的一半高。那影子正站在卧房门口,黑黑的一团,像是平时地上的影子立了起来。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咔……嚓……"剪刀合起的摩擦声响起,只见那影子一侧裂开条缝,细细长长的那部分慢慢抬起来,端点处捏着一把剪刀的模样,是那种刀片又短又细、握手处套着塑料软管的剪刀。
2
第二天,老婆叫醒我:"起来吃早餐,我要收拾床铺了。"我走到餐厅,刚拿起筷子,卧室里便传来老婆特有的那种带着颤音的尖叫。等我走到卧室,看见老婆正拿着一把剪刀呆呆地坐在床沿,枕头上渗出滴滴血迹。
"你的枕头下面有把剪刀,把我的手指割破了。"老婆转头对我说。
我看着老婆手里的剪刀,又短又细的刀片闪着寒光。
"谁把剪刀放这的?"
"问题不在这……问题是我们家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剪刀!"老婆幽幽地说。
家里多出一把剪刀,想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想想,就觉得有几分诡异了,联想到我昨晚的梦,越发觉得恐怖了。或许不是梦?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我床边?
我凝神看那把剪刀,此时它已经被儿子拿在手里把玩。儿子背对着我,穿一件牛仔背带裤,站在从窗子外射进来的阳光中,变成了黑色剪影。只有半个门框高。是的,他昨天晚上说过要来偷电脑的。
我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儿子,你告诉爸爸,剪刀是不是你带进家里来的?"
儿子愣了一下,连说:"不是我。"
"你想杀了爸爸,是不是!"我故意加重语气。儿子突然号啕大哭,扑向老婆:"我没想杀爸爸。"老婆很诧异地瞪着我,我忽然反应过来,我竟然问儿子是不是想杀爸爸,疯了吧我。
3
老婆为了安慰儿子,便带他去游乐场玩。我识趣地留在家里,心烦得要死。那把剪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绛红色的塑料软管包住手柄,像两片细长细长的嘴唇,诡异地笑。
这几天,天都阴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的样子,我走向阳台,楼下花园笼罩在阴霾中,一个人都看不见,一件红色雨衣忽然飘入我的视野,它像风筝一样从对面楼的门洞里飞出来,细细的人形架子撑起布面。仔细一看,原来那架子真是一个枯瘦如柴的人,一头杂乱的黑发挡住她的脸,苍白的脸色若隐若现。她急匆匆地从门洞里出来,踩着时快时慢的小碎步闪进楼群的缝隙里。
傍晚,老婆和儿子回来了,儿子一脸灿烂,显然是被他怀里的一大堆零食收买了。老婆把买的瓜果蔬菜一件件放进冰箱,放着放着竟嘤嘤地哭起来。我赶紧问:"怎么啦?还生我气呢?"
"我回来的时候,对面楼底下围着一群人,都说四楼死了个大学生。"
我心想虽然死了人谁都有情绪,但也不至于哭吧,她这个样子,我都怀疑是不是旧病复发了。老婆接着说:"大学生是被剪刀戳死的……两只耳朵都被剪掉了,那剪刀跟你枕头下的那把一模一样。"听了这句话,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老婆继续说,"我心跳得厉害,总想着那剪刀不是什么吉利东西,现在它已经杀死一个人了,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们家?"
"你别瞎想,巧合罢了。"
她坐到我身旁,又把儿子搂在怀里,一字一顿地说:"反正,我们要小心。"
4
老婆把儿子送去睡觉之后,又倚在我肩膀上神神道道地讲了很多开车小心、别太晚回家之类的话。她不许我插嘴,我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最后,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终于睡着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抱回卧室,累得出了一身汗。正准备去冲个凉,客厅一头的电话忽然响了。
我"喂"了一声,那头没人接话。只听到"嗡嗡"的噪声萦绕在耳边,这噪声没有任何特点,不是行人的脚步声,不是工厂"轰隆隆"的声音,不是流水声,不是"����"的聊天声,也不是医院里的点滴声,判断不出对方是站在哪里打电话。忽然,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缓缓响起,她说出了一个词:"一楼。"
我愣了一下,她说的是不是一个人名?像"易洛"之类的。
"二楼……"她接着说。
我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楼层号,莫名其妙!"请问你找谁?"我大声地问。
她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说:"三楼、四楼、四楼……"
她卡在四楼,不停地重复,像是摔坏了的录音机一样。我看向窗外那栋死了人的楼,此时黑漆漆一片,一排排窗户一声不响地瞪着我。四楼有个窗子没有关严,白色的窗帘钻出来,在风里荡来荡去。我在想那个窗户所在的房间是不是就是大学生死掉的地方。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对电话里大吼一句:"毛病!"
窗外的风忽然大起来,那块白窗帘疯了一样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后面是否站着一个穿白色运动衫的大学生?一把红柄剪刀直愣愣地插在他的眼眶里,血灌满他的嘴巴,"呜呜"的哀号声……茶几上的剪刀依旧是那个干巴巴的笑容。
剪刀肯定是不能留在家里的,第二天,我趁下楼接儿子放学的机会准备把剪刀扔掉。
我把剪刀藏在怀里,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杀人凶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警察在杀人现场没有找到一个指纹,无从查起。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没事拿把剪刀在小区晃悠,不是明摆着找枪口撞吗?我穿过楼下花园里的小路,赶紧钻进坐落在小区一侧的垃圾站里。
5
我把剪刀扔进垃圾池,不知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哐当"一声巨响。一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忽然从垃圾堆一侧蹿出来,把我撞了个趔趄。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弓着腰钻入小路深处,红色雨衣在灌木丛的缝隙中忽隐忽现。她身后的小路上滚落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垃圾,有梳子,破保温瓶,烂镜子什么的。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现在想想,那天她从对面楼慌慌张张跑出来,那个样子就像是……杀了人一样。虽然我们这个小区算不上是这座城市里环境最好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人杂了,就容易出事。
出了垃圾站,我在小区门口又看到了那女人,她背对着我蹲在保安亭旁,正把怀里的垃圾一件件掏出来。一股股臭味钻进我的鼻子,忽然,"叮咚"一声,一把红柄剪刀掉在地上。
那剪刀很像我刚扔掉的那把,刀身已经锈迹斑斑。我突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个女人赶走。便喊:"保安!"那女人听了慌忙往我这边看,她有一张苍白瘦长的脸,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保安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从保安亭出来后毕恭毕敬地问我:"什么事?先生。"
我指指那女人说:"难道你闻不到臭味吗?把她给我赶走!"
保安探过头看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深的黑眼圈下两块颧骨高高地突起。他点点头说:"对不起,我马上把她赶走。"说完便拖着女人的衣服,低头跟她说了些什么,不时看看我。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问他:"跟她说什么呢?"
保安面无表情,说:"公交车来了。"我转过身去,看见儿子从车上跳下来。那保安趁机回到了保安室。
回到我们那栋楼,我跟儿子在电梯前等了半天。红色的数字从二十开始跳,在十那里停了半天后才下来。"叮"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并排站着两个脸色铁青的警察,一个瘦一个胖。我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再仔细一看,两人中间竟夹着个低垂的脑袋,后脑勺正对着我,油黑的短发像枯草一样胡乱地倒在一边,看得我心里发紧。
警察夹着那人吃力地挪出电梯。看不见他的脸,脚尖并排拖在地上,一副休闲装打扮。这样的架势,看来那是个死人。死在高层上,担架抬着电梯里放不下,只这样被架下来。
回到家,我在卧室里发现了老婆,她一个人蜷在床上,瑟瑟发抖。见我进来了,一把抱住我说:"十楼又死人了。"我想到了电梯里那个穿休闲服的尸体。
"剪刀插在眼睛里,死了……两只耳朵也是被剪了下来。"老婆浑身冰冷。
我的身子倒还暖和,倒是心已经结成冰了。死了的两个人都跟剪刀有关,而我们家又无缘无故出现一把剪刀。
6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我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底下围观的群众和出出进进的警察乱作一团,警察的压力不小,这座城市好多年没发生过连环杀人案了,况且是这样毫无线索的案子。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面重新过一遍,看看能否从里面找出能联系上的细节。那把剪刀?穿雨衣的女人?高瘦保安?
地上涌动的人头像一块黑色的疣,不断往花园扩散,油油腻腻的样子,看得我心里烦躁。忽然,那黑疣边缘有一对眼睛闪了一下,绿光像针一样射向我。是那个高个保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后,露出半个脑袋仰头看我,眼睛深陷在高高的颧骨下面。
"嘎嘎……"我听到骨头拉扯的声音,同时,那个保安的头猛地往前栽下去,再抬起来时,那头跃下肩膀,向我飞过来,脖子迅速伸长,像白色的风筝线一样。
"嗖"地一下,保安的头蹿到我面前,我在他绿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我自己惊慌变形的脸。我惊叫一声往后退,惊慌中双脚绊在一起往后倒去……我没有倒在地上,撞到了一个湿漉漉软绵绵的东西。
那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站在我身后!她青绿色干柴一样的手从永远湿漉漉的雨衣中伸出来,僵硬地弯曲在胸前,五根细长的手指缠在剪刀血红的柄上。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可眼前那头又垂下来,侧躺在我眼前的地板上,他高高的颧骨蠕动着,嘴里发出金属与牙齿摩擦的声音,那声音与唾液混在一起,听起来水水的。他笑了,干枯的嘴唇裂开来,大嘴张开,整张脸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他的牙齿上积满了牙垢,痰液从牙缝中漏出来,"咚咚……"地滴在木地板上。他"呜呜"地说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卷在喉咙深处的舌头忽地展开,露出喉咙深处半个红色剪刀柄……
我倒吸一口冷气。
"爸爸!我饿了!"
儿子在客厅喊我,我回过神来,舌头和剪刀不见了,红色雨衣不见了,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我做了个恐怖的白日梦。
7
晚上,两个警察来我家问情况,是上次在电梯门口看到的那两个。
瘦的那位问我:"最近几天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在小区活动?"
我想了想问:"什么样的才算得上是可疑的?"
"陌生的人,看着不顺眼的人,感觉与以前不同的熟人都可以算。"旁边微胖的警察不耐烦地补充道。
"那应该有两个,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
"对,我经常在小区里看见她,穿一件红色雨衣……""那个不算。"胖警察打断我说,"那女人我们认识。"
"啊?"我吃了一惊。
"她是你们小区保安小吴的亲娘,小吴在警校时跟我们是哥们。"
"哪个小吴?"
"门口警卫室的那个。"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高耸的颧骨和他喉咙深处的剪刀。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上次他赶走亲娘的时候神神秘秘说了好多话。
"你说有两个,还有一个是谁?"瘦警察接着问。
我愣了一下,心想,要是我说我怀疑的另一个人就是他们哥们,他们会作何反应。"现在想想,另外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可疑了。"
"你只管说,可疑不可疑,我们自己有判断。"胖警察粗声说。
"是小吴。"我满脸堆着笑,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
胖警察脸黑一阵白一阵,沉默下去。那瘦警察还算有礼貌,尴尬地跟我握了握手:"那……谢谢配合我们的工作,打扰了。""没事没事。"我赶紧帮他们把门打开,等胖警察出去后,我趁机小声地问那瘦警察:"你们在死人的家里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吗?"
他摆摆手道:"这个……不便透露……哈哈,你关门吧,我们去下一家问问。"
其实我很理解那个胖警察,他没有看到过那母子异常的表现。这生活中的一点点不正常往往被很多人认作偶然而一笔带过。如果不是因为那把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剪刀,我也很难觉察身边原来存在这么多危险。
警察走了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醒着,电话忽然响了。
"喂?"
"一楼……"
"喂?"
"二楼……"
是上次那个声音,"你到底是谁?"我问。可她继续说:"三楼……四楼……"说得不紧不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好像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
"五楼……"她没有在四楼卡住。
"六楼……七楼……八楼……九楼……十楼……十楼……十楼……十楼……"她卡在了十楼。
等一下,一束光穿过我的脑袋。今天死的那个人住十楼!上次死的那个住……四楼。这是一个报告死亡的电话。
"你到底是谁?"我歇斯底里起来。我分明看到那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躲在小区某处的阴暗处,她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把红柄剪刀,一边念叨着:一楼,二楼……四楼……十楼……十九楼。我家在十九楼。
电话却断了。
我赶紧追拨过去,另一个冷漠的女声飘出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8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在等那个女人的电话,不管她是这个事件的主谋,还是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者。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她。
可她没再打过来。我想她是不是要等死了人之后才会出现,那样的话,下次接到电话的也许不是我了,而是另外一个深夜不睡的男人(或许是小孩),他会听到电话里的女声从一楼一直往下说,最后卡在十九楼。
可能小区里没什么线索,警察调查了几天就回去了,只是吩咐居委会大妈,要她提醒住户,在凶手抓住之前尽量少出门,跟家人待在一起。
可凶手就在我身边,警察抓不住他,我决定自己去。
一个傍晚,我到了十楼,敲响那扇曾经被警戒线包裹着的门,"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电梯大厅里,那声音撞在金属质感的墙壁上,硬邦邦地弹回到我耳朵里。没有人开门。我敲得更用力了,门却悠悠地开了。
傍晚微红的光穿越窗户打在客厅里,沙发,落地灯,电视,空调上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晖光,把沾在它们上面的指纹都盖住了。"有人在吗?"我喊。
没人回答。
我拉开主卧的门,又询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回答。最后,我打开一扇挂着"学习中,请勿打扰"牌子的门,黑暗将我笼罩,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正对着门的窗户底下,一件被灰白挡尘布盖住的事物赫然展现在我眼前。
扁扁的微仰的头,宽阔的肩膀。那是一台电脑。我想,人就是死在这电脑前面。
我走过去,轻轻掀开布的一角,看到了一个黑色转椅的轮子,再往上,椅背露出来,再往上,仿佛看见一个仰着的人头,头上油黑的短发像枯草一样胡乱地倒在一边,一把剪刀插在他左眼上。我还没惊叫出声来,卧室门边便亮起了一个手电筒。"你是谁?""手电筒"问我。
"我……是这栋楼的……"我回答手电筒背后那个高大的影子。
"来干什么?"手电筒的光移到我的眼睛上。
"跟这家人交情不错,来安慰安慰老朋友。"我眯着眼睛说。
那影子半天没说话,这时我才想起来反问他:"你又是谁?"他把手电筒放下,露出一张长脸,浓浓的黑眼圈下两个颧骨高高耸立。"小吴……"我在心里念出影子的名字。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下班?"我试探地问。
"我留在这里看守房子。"
"谁叫你看的?"
"物业公司、警察,都说了。"
"这家人呢?"
"他们在警局……"
"哦……我来的时候,这门没锁,我喊过几声,也没听见你回答。"
"在厕所。"
他对答如流。像是提前背好的。
"没事不要随便闯进来,这里是凶杀现场。"他面无表情,只有两片薄嘴唇在轻轻抖动。
"是……这就走。"我垂头丧气地说,一边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一圈血红色闯入了我的眼睛,稍纵即逝,被他的身子挡住了。"你背后藏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直直地看了我一眼,从背后拿出一把红柄剪刀,说:"我刚在厕所剪指甲。"他很会编故事,编了个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却无力反驳的故事。我只好问:"这剪刀你自己带来的?"
他的眼神晃了一下,说:"是……"很明显的谎话。看来那剪刀是他在这房子里找到的,他想藏起这剪刀,掩盖证据。我刚想质问,但看他身材高大,腰间还插了一根沾着锈迹的警棍,动起手来,非被他废了不可,便把话吞了下去。
"哦……那我走了,明天再来。"
他微微点头,苍白的脸被手电筒的光拉得更长。
9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去物业公司核实到底有没有派保安去看守死人的家,回答是没有。那就对了,我暗喜,立马驱车直奔公安局。
警官们听到有人来提供线索,都很热情。茶一盏盏地送。先前的胖警官也在欢迎之列,不过,几天任务下来,我看他已经瘦了许多。"你们最好查查我们小区的保安……还有他娘。"我说,接着便把前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并着重讲了昨晚的事。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局长点点头说:"嗯……是很可疑。"他马上吩咐下面的人去小区找保安。"你也跟我们去。"局长最后跟我说。
警车"哇呜哇呜"地驶在去小区的路上。我坐在最前面一辆车里,窗外的行人像幽灵一样飘过,头顶上的警笛声,是我听过的最可爱的声音了。去小区要经过一条叫货乡的巷子,那巷子两旁挤满了一个个卖小零碎的地摊,卖什么的都有,梳子、发卡、内裤什么的。还不时有人将家里没用的东西搬出来摆在路边,有人要就便宜拿走。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都被来巷子寻稀奇便宜东西的人堵住了。
警车一边不耐烦地响着大喇叭,一边慢慢地挤过去。经过摊位时,我不经意地朝摊位里看。几张报纸上堆了好些东西,有女人用的丝巾,花的白的红的用橡皮筋捆了几捆;还有不同式样的烟灰缸,看起来都很高级的样子;还有一些首饰,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最后,我看到了一堆剪刀,一堆红柄剪刀,有些是崭新的,有些已经生了锈。这时,一只红色的袖子拂过那堆剪刀。
"停下!"我朝司机喊。
司机马上踩住刹车。旁边的警察问:"怎么了?"
"下车!那摊子在卖我说的那种剪刀。"
我冲下车,拨开人群,准备揪出那个穿雨衣的女人。可我眼前是一个穿红西装的女人,头发梳在脑后。我不甘心地问:"这摊子是你的吗?"她看着跟在我身后的警察畏畏缩缩地说:"不,不是。"
"那是谁的?"
"刘姐上厕所去了,她……她让我帮她看一下。"她说着,指向巷子那头的一个破旧的公共厕所。我回头看去,那个红衣女人正直挺挺地立在厕所门口,她显然已经发现我们了,拔腿便跑。
"追!"
她"呀呀"地叫着,跑得很快,我们追到厕所时,她已经拐过街口,当我们追到街口时,她又拐进了另一条街。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刹车声,还有路人的惊呼。
她被汽车撞了,飞出去几丈远,撞倒了一块广告牌,倒在玻璃片中。鲜红的血与雨衣混在一起,枯黑的头发缠在她的脖子上。警官吩咐了几个人将她送去医院,其他人继续往小区赶。
"看来,保安母子十有八九就是凶手了。"
"嗯……"
在车上,司机跟旁边的警官聊起来,两人没心没肺地大笑。我眼前则不断浮现女人的惨状,心里有些内疚,没有搭话。
到小区时,警察守住了各个出口。负责人说小吴今天一早便去值班了。于是警官派了一队人马直接去保安值班的四号楼抓人。从一楼到顶楼,他们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见他的身影,也没见他出小区。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他失踪了。
10
小吴的黑白照片贴满了整座城市,他那双躲在颧骨后面的小眼睛窥视着每一个行人。他失踪两天了。小区里的居民自从知道"剪刀杀手"就是自己身边的保安后,都悬着心。一是为那样的事实所震动,二是怕他被逼急了又回来杀人。其实,最害怕的应该是我,我害了他,害了他娘。如果他回来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老婆这几天倒是很平静,上她的班,买她的菜,跟个看破生死的尼姑似的。她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当年她弟她妹一起死在车祸中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没过几天就犯病了,神志不清,抓起把椅子就往外跑,嘴里大喊着要砸烂那肇事的司机。后来,她美国的爸妈把她接回去治疗,不知道用了什么药,一个月就好了。回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
我就担心她又犯病了。
公安局打电话给我,说小吴她娘醒了,但她否认杀了人。当问到她那天为什么跑的时候,她只说自己偷了小区住户的东西,那天摊子上卖的东西都是她偷的,看见警察来,以为是事发了,所以要跑。
她说的话,我没有可反驳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那你们有没有问她,前段时间有没有一直打电话给我?"
"她打电话?不可能,她是哑巴。口供还是她写在纸上交给我们的。"
我傻了,现在想想,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没说过话,最多是"呜呜"地叫。
那打电话的女人是小吴的老婆?情妇?妹妹?
过了几天我去接儿子的时候,发现门口值班的已经换人了,是个白脸细眉的小胖子,看起来还挺和蔼可亲的,浑身泛着油光。终日笼罩在小区头上的阴霾好像也被小胖子的光芒驱散了,只是我心里总晴朗不起来。
儿子的车来了,他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边朝车里招手,说:"叔叔,再见。"我朝车里看去,只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
"你跟谁再见呢?"儿子舔舔手里的棒棒糖,咂吧咂吧地说:"一个叔叔。"
"是爸爸认识的吗?"
"他说是爸爸的朋友,还说如果我把一个东西交给你,请我吃棒棒糖。"儿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那袋子皱巴巴的,包裹着一个盒子形状的东西。我打开来看,是个普通的茶叶包装盒。打开来,是一把剪刀,红柄剪刀……
我仿佛看到了那张躲在窗帘后的颧骨突出的脸,他一边朝儿子招手,一边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我"啪"地将儿子手里的棒棒糖打掉了,红白的糖粒碎成几瓣。儿子愣了一下,接着便号啕大哭,嘴里冒出一串两个字两个字的词语,我猜是骂人的话。"哭什么哭!再吃吃死你!"我也激动起来。
那胖保安从值班室里探出头,嘴角还挂着一条方便面,他问:"怎么了?"
"没事,小孩不懂事。"
他"哦"了一声就缩回去了。
11
他恨我,他要来报复我,他找上我儿子了!不行,我要把儿子送走。我没有跟老婆说这件事的原委,只是告诉她我妈她老人家想孙子,让我趁着放假把儿子送去老家几天。老婆没有怀疑,干干地说了一句:"那好啊。"
儿子走后,我心里放松了不少,我一个成年人,一百六十来斤,不怕他来报复,即使被他插几剪子也没多大事。倒是有点担心老婆,她这几天越来越少说话,好几个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都看见她在客厅里嘤嘤地哭。第二天问她,她只说晚上睡得很好,做了许多梦。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在这几天。
果然,一天晚上,老婆失踪了。她从早上上班出去后,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回来。我打电话到她单位,那边说她五点就下班了,回没回家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又叫来几个居委会大妈帮忙在小区里找,几支手电筒从东门晃到西门,愣是没见着她的影子。到了半夜了,大妈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我说:"她会不会回娘家了?"
"不可能,她娘家人都在美国。"
"哦……那明天再找吧,啊?找不着得报警!"
大妈都这样说了,不好再麻烦人家。我将她们送走后,又在花坛和垃圾站周围找了一圈,终究没找到。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背对着我,一头长发保养得很好。
"老婆?"我问那个露出半截的背影。
过了半天,她转过头来,满脸笑容:"嗯?老公!"那个笑容太天真无邪了,我不寒而栗。"你……你……去哪了?"我问。
"儿子今天打电话给我,说想吃牛肉干,我去邮局给他寄了。"她又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细小的颗粒饱满的白牙。
"哦……下次再这么晚回家,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木木地看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细细地一想,原来是她穿的不对。黑色的牛皮高跟鞋,黑色的长筒裤,红色紧身皮衣。这是十几年前她从美国治愈归来的时候,我花了半个月工资买来送给她的。她穿了几个月,后来就一直没再穿过。我还以为她早扔了,没想到,现在突然穿出来。
像一把大剪刀,红色柄,黑色刀片。
"你累不累?累就去睡。"她说。
"我还真有点累,那我去睡了。"我轻轻地转过身,在后脑勺上留了双眼睛。见她回过头,又把长发对着我,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不睡吗?"
"我还不困,坐会儿。"她的头发随着讲话声一抖一抖。
"哦……"我闪进卧房。把房门留出一条缝,躺在床上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脑袋。我就这样监视着她,一直到后半夜。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意思是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塑。她也没有讲过一句话,脖子僵硬,眼睛似乎平视着电视里的什么东西。我从电视的黑色反光里可以看到她拉长的变形的脸。在大概两点的时候,她离开了一会儿,去了门的方向,过了几十秒钟又回来接着坐。我看不到她在干什么。
没有月亮的晚上比有月亮的晚上冷。我缩紧身子,把被子拉到脖子上。一个方向看太久眼神就容易迷糊,眼神迷糊了人也就迷糊了。我频频栽头,实在是想睡觉,可又不敢睡,怕老婆在我睡着的时候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头顶。她低下了头,随后一阵微弱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听不大清楚,像是"呜呜"的隐忍的哭声。我悄悄下床,把耳朵塞进门缝里。
"你……你……活该……杀了你……呵呵……剪刀……不要睡觉……我没睡你不要睡……杀了你……你睡了吗?睡了吗?杀了你……高小印……"那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就在我耳边。
高小印是我的名字。
"你在偷听……啊……"声音一下拔高,最后一个"啊"仿佛是在声带就要断裂的一瞬发出来的,夹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嘎"声。我猛地缩回耳朵,抬头一看,老婆张开双腿立在我面前,手背在身后,像一把张开的剪刀。眼里爆满粗大的血丝。"高小印?"她问我,嗓音来回跳动。
我蹲在地上,心里寻思该不该回答。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如果是我犯病的老婆,我就该顺着她回答,如果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要杀我的人,我就必须闭嘴。
"高小印?"她上前一步,把门猛地推开,又问。
"是!"我竟然脱口而出。
"杀了你啊!"她脸色一变,突然扑过来,从背后举起一把血红的剪刀。我滚向一边,剪刀插在木地板上。插得很深,她拔了半天终于没有拔起来。我赶紧抱紧她:"你为什么要杀我?"她在我怀里挣扎,嘴咬得咯咯作响:"你撞死我弟妹!"听她这么说,我反而宽了心,她只是犯病了,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猛地往后一撞,我没有抓牢,一下被掀翻在地。她准备转过身来掐我,我条件反射地扫了一腿,正好扫在她脚踝上。"咚"的一声闷响,她倒向一边,头重重地撞在床角,一下软在地上。
我赶紧抱起她问:"没事吧!没事吧!"
这时,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地上一晃而过。
12
"谁?"我大喊着跑出卧室,那个影子已经出了门。我又追出门去,他来不及等电梯,从楼梯往下跳。天绝他!值晚班的保安正好从楼梯口上来,把他撞倒在地。我赶紧冲上去,和那被撞得鼻青脸肿的保安一起将他压在身下,他挣扎了几下,不动了,这时我才看清他,保安小吴。
到了警局,我问他:"你为什么在我家?"
他正视着我,很愤恨:"你说呢?"
"我承认,是我害了你娘,可你不该杀我。"
"我没想杀你,是你有病的老婆想杀你。"
"你唆使的!"
"我只是在她迷惘的时候,给了她一点提示。哈哈,说来有趣,警察都没找到我,你那疯老婆竟然找到了我,还让我帮她找撞人的司机。我就告诉她:'你傻啊,和仇人做夫妻,你弟妹不会原谅你。'她很好骗,但是笨,说了半天都不明白我的意思,最后我烦了,只好告诉她,那司机叫高小印。"
我擂响桌子:"剪刀是你给她的?"
"谁知道!或许吧,小区的地下室里,我床头,有一大堆,都是我偷的,用来卖的,不是用来杀人的。谁想拿谁拿!"
"那好,你们家除了你娘还有其他的女人吗?"
"没有!"
"那你会学女人说话?学一个我听听。"我想弄清楚打电话的女人是谁。但他白了我一眼说:"神经病。"
回到家的时候,老婆已经醒过来了,我说的是彻底醒过来,不发疯了。
她说:"我这病还是得去美国治,要不趁着暑假,我们一家去美国?""好啊。"我马上点头,因为我实在不想再与剪刀纠缠下去,不管人是不是那对母子杀的,也不管那打电话的人是谁,反正我不愿再待在这里。
我打电话给美国那边,岳母说签证没问题,让我们早点处理好国内的事情,等签证一下来就马上走。老婆去老家接儿子,得明天回来。我则留在家里将最后一张电路图画完。月亮很圆很圆,有一些飘荡着的阴影挡住它的脸。惨白的月光打在阳台,像是扑了一层厚厚的脂粉。比死人的妆还要浓。
我拉上窗帘,把这些让我紧张的月光挡在外面。
一角的电话响起来,"叮铃铃!叮铃铃"……敲打我的心脏!
"喂?"
"一楼……"她说。
"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十楼……"她接着说。
"十一楼……十二楼……"我颤抖起来,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十五楼……十六楼……十七楼……十八楼……十九楼……"她没有停!我松了口气,但她的语速突然加快,时而尖厉,时而低沉,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在向我痛诉。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挂电话。
"二……百……楼!"她突然,一字一顿说。
"什么?"这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反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尖尖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长很长。
13
"二百楼?"
这世界恐怕没有这么高的楼吧,但她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令人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叫这样名字的地方。或许它是中国的一个叫"二百楼"的县,有一首歌不是唱吗: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中间的"八楼"就是一个地名。也或许它代表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某个抽象的东西……
等一下,让我想想。
我拿着电话思索着,眼睛忽然瞟到卧室,里面有一台与我朝夕相伴的沉默的电脑。它在偷偷地想,那男人站在那里干吗?
电脑……网站……论坛。
等一下……
在论坛里,二百楼即是第二百个跟帖的人。之前那两个人被剪刀插死的时候,女人跟我说的四楼和十楼并不是死人住的楼层,而是他们泡论坛时留言的顺序?
想到这里,我赶紧打开电脑,搜索"剪刀,女人"。
电脑给了我3610000个答案,加上"论坛"关键词后就只剩下5001个答案了。可要在这些答案中间找到那个还不确定的,比大海捞针还难,至少他们还知道捞的是针。我滚动鼠标,一串串猩红的标题晃过眼前。
我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从下巴滑到领子里。忽然一个标题出现在眼前,静静地停在页面的底端:"无良女人用剪刀残忍削去亲生女儿一双耳朵,只因为女儿偷听其与情夫密语。"
"唉……"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叹息,好像是从阳台上传来的。阳台被晃荡着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只在底下留出一条缝。不过,我已经看见那个女人了,确切地说,是看见了她的一双并排放着的脚。灰白色的脚背,灰白色的血管,边缘参差不齐的指甲。脚很小,她很年轻,应该是被杀的女儿。
我忍住不再去看她,轻轻将那个标题点开,自动登录。
"唉……"她又叹了一声,嗓音年轻又苍老。窗帘颤动了一下,她的影子扭曲起来。
我看到一张照片,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只是眼神慌乱,手里捏着两片新鲜的耳朵。图片下有很多人的留言,从二楼一直到三百四十六楼,但一百九十九楼之前都显示会员离线,一张张照片全都毫无血色,像是遗照。
四楼留的是:活该,你娘有没有告诉你中国传统美德?十楼留的则是一个杀人的表情符,白晃晃的匕首上淌着血水。
我翻到二百楼,看到我自己留的言:"晕!剪刀那么好用?"
"唉……"叹息声忽然近在耳边,我腿一软,嘴里呼出一口凉气。电脑屏幕上印出我惊恐的脸庞和肩膀上的半截女人头。她深黑色的眼窝里镶嵌着一颗极小的眼珠,脸颊两侧横挂着一条条干结的血痕。
我的耳背一凉,两片锋利的刀片架在上面。
"唉……"女人叹息。
忽然,我的照片瞬间变成了黑白色。
STORY故事十
一、二、三,我等你
文/王珂
1 绿色公寓
肖波百无聊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过一个岔路,拐上了一栋鲜少有人居住的社区的小路,慢吞吞向小区后门走去,后门外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家了,肖波仰起头,社区尽头的一幢墨绿色公寓楼上,有个黑黑的影子在玻璃后面一闪而过。
肖波停下脚步,黑黑的影子找不到了,他低下头,"吧嗒!"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青石子落在脚前,肖波退后一步,目光从周围的建筑物间搜索了一遍,没发现有人。
谁,谁在向自己扔石子?肖波笑笑,没在意,或许是哪家的毛头小孩做的。肖波踢开石子,想到,自己小时貌似也向路人扔过石子,那是自己小时的一种莫大乐趣,不过后来被妈妈狠狠教训了一顿。
肖波想着过去的事,没走几步,脚前又落下了一枚青石子,肖波再踢开。一直到第三枚青石子落在脚前时,肖波有些动怒了,恶作剧也是有限度的,肖波猛地转身,窜向墨绿色公寓楼的后面,如果有人对自己扔石子,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公寓楼后面。
肖波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的黑影子惊慌地从楼后跑了出来,一转眼,躲进了公寓楼里。
"不要让我逮到你。"肖波狠狠地说。
放下一句狠话还没一秒钟,肖波刚扭过的脑袋就被一枚青石子扔中了,轻微的火辣,肖波这回怒极了,十几岁的少年来了火气也是相当可怕的,肖波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那幢墨绿色公寓楼里,歪着脑袋,似看到一个人影正匆忙地向楼上跑去,肖波一路追赶。
肖波的脚步停下了,汗水也下来了,一口气跑到了六楼楼顶,但没追到一个人。人呢?莫不是途中转进了家门里,肖波冷哼一声,转身下楼。
"吧嗒!"又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肖波回过头,楼梯上静静躺着一枚青石子,而六楼左户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道缝,肖波心中起疑,迈步重新回到了六楼左户门前,伸出手,触及那同样一袭墨绿色的铁门……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吓了肖波一跳,看显示是家里打来的,肖波忙转身下楼,接电话说:"老妈,这就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肖波身影消失在六楼的刹那,墨绿色铁门无声无息地合拢起来。
晚上,肖波做梦,梦里总见到有一个穿着墨绿色衣裳的小孩蹲在一角,向着自己不停扔石子,肖波来气,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从脑袋到脚指头都是动弹不得,小孩还在不停扔着石子,石子慢慢堆高,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青色石弧,小孩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肖波看不到他的脸,小孩轻轻触碰石弧,青石堆崩塌下来,如同坟茔将肖波埋了起来。坟茔外,肖波听到小孩在笑,笑声就如同青石子击地出现的声音,"咔咔,咔咔"!
肖波低呼一声,从这黎明前的噩梦中惊醒,身下,床单已被冷汗浸透。
第二天,肖波来到了S市高中,一整晚都做噩梦,自然没什么精神,整个早晨都昏昏沉沉,像在梦游。
"肖波,你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死党王公挖着鼻孔,十分不雅地将脸贴了上来问。"去,去,保持点形象好不好,怪不得你追哪个女孩,哪个女孩就像躲瘟神似的躲你。"肖波相当不爽道。
"行了吧,知道你小子长得帅,不用追,那些女孩子就屁颠屁颠来找你。但这年头,需要流行一点内在美了,知道不,像咱班班花张晓晴就一定瞅不上你这样的。"王公继续挖着鼻孔。
肖波算服了这哥们了,歪头避开他,喃喃说:"张晓晴吗?"
"不说这个了,我看你脸色这么差,到底怎么了?说出来老哥给你分忧分忧。"王公故做大哥样地点头。
"你少吹牛了。"肖波瞅着说,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说出来给你听听也好,憋在我心里感觉怪怪的。"
"说吧,说吧。"王公迫不及待。
于是,肖波把昨天遇到的青石子袭击事件连着晚上做的诡异噩梦一并说给王公听,王公听了,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盯着肖波,问:"你说的是不是那幢墨绿色公寓楼?"
肖波不明所以,点点头。
王公耸耸肩告诉肖波说:"我劝你以后还是走原路吧,别绕那个社区了。因为我以前就住在那社区周围,社区之所以住户都搬走了,就是因为那幢墨绿色的公寓楼里不干净,唉,这种事情连说也不应该说,晦气!"
王公说完,吐了两口唾沫。肖波听了个半截,但是公寓楼不干净的话打进了他的记忆里,想想昨晚上梦境里的小孩,肖波不由得背后一阵发麻。
2 红色石子
下午是年级篮球赛,以肖波作为主力的高二(3)班最终力克强敌,得到了最后的胜利,肖波自小喜欢篮球,心中那个高兴啊,他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在级部里拿到名次。
放学后,肖波满脑子都是下午的篮球赛,等想起别的事情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进了那个社区,走到了那幢墨绿色公寓楼前,肖波干咽了口唾沫,想后退,但瞅了瞅不足两百米远的社区后门,肖波又矛盾了,自己也算个男人了,莫还真不成怕了鬼,而且还是在白天里。切,这像什么话!肖波下了决心,迈开大步,目不斜视,走向后门。
肖波走到公寓楼前面,"吧嗒"一声,又一枚小石子从不知何处落在了肖波脚前,肖波一脚踢开,刚走一步,"吧嗒!"又一枚小石子落在脚前,肖波这次直接迈了过去,再走一步,又是一枚小石子,这次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肖波脚面上,肖波晃落下石子,还没迈步,再一枚小石子落在肖波脚面上,肖波后退了,他的目光望着自己脚面,脚面上还是一枚小小的石子,但这一次,它不是青石子了,而是红色的,像血一样颜色的石子!
肖波忍不住抬起了头,墨绿色公寓楼顶端窗后,一个模糊的黑影瞬间消失,肖波大吼:"你个浑蛋,有本事出来啊,躲在背地里搞这些东西算什么!"
肖波怒极,也怕极,他刚才一吼,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肖波重新走向后门。
"吧嗒!""吧嗒!"肖波刚动,这一次不知从何处,落下了两枚红色石子,落在了肖波身侧,紧接着又是一阵击声如雨,"吧嗒,吧嗒……"不知落下来多少红色小石子,肖波早闭起了眼睛,眼前似晃动着一个影子,鲜红鲜红的,终于,耳边没了声息。
肖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圈子里,红色小石子围成的圈,但等肖波再静心看时,不,这并不是一个圈,而是一张脸,肖波就站在脸的最下端,鲜红色的嘴里,肖波怕了,乱了,他闭起眼睛,不顾一切踢飞地面上的红色石子,然后冲出了后门。
冲出后门好远,肖波停下来喘息,手掌里有些坚硬,摊开手,手里面紧紧握着的是一枚石子,鲜红的颜色……
"我靠,你说得也太诡异了吧。"晚上肖波给王公打电话,想问问关于这幢墨绿色公寓的事情。王公听着肖波说,不由得也瞅了瞅自己身边,感觉被一双眼睛偷窥着,王公回说:"这个事情我是很早前听曾经住在社区里的朋友说的,现在他早搬走了,我也没了他的联系方式,具体的故事是了解不到了。但我隐约记得,朋友跟我说过,那幢公寓里曾经不明不白地死过小孩,而且不是一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一个,所以许多父母害怕,都搬走了。"
"那我该怎么办?"
"这个好办。听我的,以后把它当咱班主任似的,绕道走。离得越远越好。"
肖波听着也有道理,说:"好,听你的。"
"可以去一趟我家吗?上次你要的课堂笔记我给你整理好了,但忘在家里了,过会放学我取给你。"班花张晓晴微笑着说,像是一朵水仙花般清雅。
面对如此的女孩,肖波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说:"好吧。"
放学后,肖波跟着张晓晴去取笔记,快到张晓晴家时,肖波突然愣住了,他抬眼看着面前的社区大门,愣愣地问张晓晴:"你,你住在这里面?"
张晓晴笑着点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肖波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望着社区大门,这个社区正是拥有那幢诡异墨绿色公寓楼的安民小区,肖波脚步慢了,慢吞吞跟在张晓晴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向周围瞅寻。
一直走了好几分钟,肖波都没有在这个社区里见到几个人,尤其是没有见到一个小孩,肖波开始回想起王公说的那个传闻了,不由得停了下来,对还在前行的张晓晴说:"慢,慢着,张晓晴。我看,还是明天你把笔记带到学校再给我吧,对,这样好。"
"为什么?这已经快到我家了,干吗要等到明天呢,多麻烦。"张晓晴望着肖波额头渗出的丝丝冷汗,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笑说,"我说肖波,你不会是听闻过关于这个社区的故事吧,那些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呢?这你也害怕啊。"
"嘿,你开玩笑。我怎么会害怕,告诉你,我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完全不怕。"肖波硬挺着说。
"那好啊,既然不怕,那你就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家里给你取笔记。"张晓晴说完跑向不远处的一幢普通住宅楼,没跑几步,张晓晴又回过头来,笑说,"不能跑哦。"
肖波重重地点头,但等张晓晴消失,看着偌大社区里空旷旷的,肖波就开始后悔了,一点一点的鸡皮疙瘩从肖波的皮肤上蹿了出来,让他浑身毛毛的。肖波想走,刚迈出脚,又收了回来,这还了得,自己如果真这样走了,得被张晓晴笑死,而且她若是一宣传,反正结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肖波在心里从一数到了一百,还不见张晓晴下来,肖波这个急啊,一个是害怕,另一个是因为害怕使他有了点内急,这个有了点还越来越急了,肖波别着腿,突然想到,对了,就说因为内急,所以先走了。
肖波不由得不佩服自己,他转身迅速想离开,但胯间实在走不动啊,肖波见反正四下无人,先解决了吧。
肖波找了个大树做幌子,自己藏在大树后痛痛快快地解决了问题,刚待舒出心中一口闷气,一张脸突然从树的另一侧伸了出来,是张小男孩的脸,而肖波目光凝结处,小孩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红色小石子。
3 无路可逃
惨了,惨了,真倒霉,肖波望见手握红石子的小孩,心中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离奇的传闻,莫非这就是那个,那个……鬼孩子?!
肖波愣神的瞬间,小男孩的脸消失了,肖波忙跳出树后,整条社区小路上都看不见半个人,除了自己。张晓晴怎么还没下来,肖波抬头,天色暗了下来,不知不觉空气里还生出一股淡淡的薄雾,虽不厉害,但让温度瞬时下降。
肖波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算了,撤退吧。肖波想想,正门距离自己远了些,但相对安全些,肖波可再不想见到那幢墨绿色公寓楼的影子了,正门在左边,肖波想也没想,撒丫子跑了起来。
跑了一会儿,肖波突然觉得不太对,周围景物不是自己来时的样子,而此时,雾气更大了。
肖波得走近了才能分得清哪是楼,哪是墙了,肖波速度也慢了下来,走着摸索着,但走了好大一会儿,肖波都没有再看到一幢建筑物。
终于,终于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出现了,肖波靠了上去,摸到了它,瞬时,一股冰冷如兴奋剂让肖波狠狠打了个冷战,再抬头,肖波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墨绿色、破旧、厚重、神秘!我的天哪,肖波心中不禁叫了一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竟然跑到了那幢墨绿色公寓楼前,就在它的面前了。
肖波后退,天空中下起微雨,一道闪电划过,乍放的白光里,肖波瞅见公寓楼高厚的玻璃窗后面,赫然映出了一张脸,一张惨白如死的小孩子的脸孔,正紧紧贴着玻璃窗,冷冷地望着肖波。
肖波腿有些软了,他辨了下后门的方向,沉重地走去,只走了十米,"吧嗒"一声,一个细小的声音却清晰深刻地回响在了肖波耳边,肖波张开了嘴,雨水混进眼中,朦胧不清,一个细微的影子落在肖波脚面上,鲜红!
"又来了,又来了……"肖波冒雨狂奔,"吧嗒,吧嗒……"无数石击声和着雨水齐齐刺进肖波耳中,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针,痛,除此外就是无休止、无尽头的恐惧了。
肖波咬着牙,他终于看到了后门的门框,他扑了上来,但随即肖波呆住了,这一次完完全全呆住了,后门竟然上了锁。
肖波面容有些扭曲地回转了目光,只见,来时路上,一枚一枚红色的小石子排出了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路的一头在肖波脚下,而另一头,蜿蜒着、诡异着,钻进了那幢墨绿色公寓楼中。
又一道白色闪电击下,白色光幕里,肖波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站在公寓楼前对他招手,嘴巴微微张开,隔得老远,肖波本应该听不清楚,但一个个的字却像打字机一样蹦进了自己脑海里,他在说:一、二、三,我在等着你!
不,不,绝不,谁可以救救我,谁可以帮助我。肖波无力地推着铁门,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肖波颤抖着,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王公,王公,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电话另一端,王公听得毛骨悚然,忙问:"肖波,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说,说啊……"
"救我,救我啊,我已经无路可逃了。"肖波说完这句话,手机"嘀"的一声,没电了。
刹那,天地、人鬼、生死,彼此默默相望,静静对峙。
肖波觉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他望着墨绿色公寓,那个小男孩不见了。他在哪里?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他出现时一样,肖波不禁想,究竟这个惨白诡异的小男孩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自己精神错乱下的错觉。
雨幕越来越大,遮天蔽日,冰冷的雨打得肖波浑身颤抖。而一只幼小有力的手透过这密连不断的雨线,猛地抓住了肖波的手。
肖波感觉到这手死一般的冰冷,他恍然回头,身后,锈迹斑斑的铁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贴着门,将手伸了进来,他的面容藏在被打湿的黑发后,肖波只是听到了他的话语,他说:"记住,我在你身边,等你来,等你来……"
"不,不,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肖波闭着眼睛,仰天大叫。
小男孩的声音倏然消失,另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赶至,道:"肖波,肖波,我来了,你怎么了,肖波……"
是王公,肖波心中一松,颓然倒地。
4 如影随形
天空一片令人窒息的铅墨色,肖波静静站在一条小路的始端,一阵电闪雷鸣过后,肖波身后如脚步落下,开始有节奏、有声音地出现了一枚一枚红色的小石子,它们首尾相连,指向肖波而来。肖波同样昏沉的视线里,蔓延的红色石路之后,缓缓露出了一个斑驳的身影,他挣扎着从红石路上而来,如兽一样低身、迅速。肖波听见空气里开始回荡着一阵类似野兽磨牙的声音,藏在这一片昏天黑地中。
肖波无法,路只有一条,肖波毫无选择地狂奔。但自己的速度始终是慢的,身后红色的石子如同跗骨而来的尸虫,如影随形。红色的边缘已接近肖波脚跟,肖波闭起眼睛,挥洒出身体里最后一分力气,但终是无用。
一双冰冷、颤抖的手抓住了肖波奔跑时狂甩起的手,肖波整个人都顿住了,心脏随之停顿。他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一点点转回了目光,视线里,出现的是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小男孩,他的身上遍布了红色的小石子,如同一层紧密的红色逆鳞。小男孩狞笑着同肖波对望,张开的嘴里,却是另一个小男孩的脸。
肖波猝然坐起,额头冷汗直落,片刻,他才发觉方才的只是一场梦,而此时的自己,正躺在医院里,手中冰冷,肖波一愣,缓缓张开手,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枚红色小石子,尖锐的石锋已刺入肉里。
"该死!"肖波扔掉了石子。门打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望着醒来的肖波,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说话的是王公,也是他找到了昏迷在安民社区深处的肖波,打电话叫救护车将肖波送来了医院。王公拍了拍胸脯说:"你真吓死我了,刚在社区里见到你时,你全身抽搐,差一点就口吐白沫了。"
"王公,王公,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是碰见,碰见那东西了?"肖波慌乱地说。
"鬼?"王公望着平时镇定的肖波成了这种样子,作为死党,王公心里也是堵闷,"你具体说说,我听听。"
肖波将诡异离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给王公听,王公听到最后,面色苍白,不比肖波好多少。王公想了想,对肖波说:"我已经打电话给你父母了,他们一会儿就来,这个你可别对他们说,要不他们非说你神经了不成。"
肖波叹息:"就算说出来,谁会相信?"
"事到如今,你慌也没办法,谁让你碰见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啥也别想了,先养好了病,大不了,大不了就转校呗,离得那公寓远远的,就算那里面真有鬼,也缠不上你了。"
肖波心中早没了打算,只是点点头应和着,耳边倏然响起了昏迷前,小男孩所说的冰冷话语,他说:"记住,我在你身边,等你来,等你来……"
肖波背后发凉,转首,外面漆黑的夜色中,大雨还在滂沱。
肖波在医院里休息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肖波虽然面色不太好,但身体已无大碍,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跟王公在医院餐厅吃完晚餐,就回家里去,明天就去学校上课。
肖波这几天没有再做噩梦,虽然还会时常不自觉地想起可怕的一幕,但好歹不会夜夜惊魂了,肖波的心情也为此开朗了些。看见肖波还在收拾行李,王公坏笑了个,说:"你快点整理,我清清存货,很快赶上你。"
"好。"
肖波整理完了行李,先行下楼,等着王公。不一会儿,头顶楼梯上传来了王公"哎哎"的怪叫,肖波笑问:"怎么了,王公?"
"还说,这两天老陪你吃这医院伙食了,吃得我肠胃大肆抗议啊,看,又拉肚子了。"王公哎哎地向下走来。
肖波也说:"谁让你老吃油腻的东西,当然就拉肚子了,看看你这身分量,王公,我劝你不如改吃素……"
肖波没说完,目光瞥转,他发现下一层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微晃着身体。
肖波盯看,这个身影像极了王公,肖波尝试着呼唤:"王公?"
拐角的黑影果然回过头来,果真就是王公。王公在用手机发着短信,不耐烦地说:"拜托,肖波,你也太磨叽了吧,等你半天了。"
肖波心中震荡,若眼前这个是王公,那方才头顶之上同自己对话的人又是谁?
肖波缓缓、一点点将头移向楼梯缝隙里,猝然,一张黑发遮面的脸倒吊了下来,黑丝丝的发梢已然贴在了肖波脸颊上,肖波张嘴瞪眼,黑发里,只可辨出一张黑糊糊的嘴,扭动着靠近肖波,喃喃语:"记住,我就在你身边,一直。"
肖波面无血色、两眼直勾勾地回到了病房,王公自是瞧出了肖波的不同寻常,他关上门,从后面按住了肖波的肩膀,肖波茫茫然回过头,歪着脑袋看王公,王公一错愕间,刚待询问,却瞥见肖波的瞳孔里黑沉沉地倒映着一个人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小男孩,王公一个寒战,双脚发软地坐在床上,肖波瞧着王公,声音颓然说:"王公,我好像是,逃不掉了。"
肖波目中的人影不见了,王公喉咙滚动说:"如果逃不了,肖波,你打算怎么办?"
肖波无力地坐在王公身边,脑袋似一个放慢节奏的拨浪鼓,只是摇晃。
第二天,肖波回到学校,面对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每一草、每一木,心中却有了股怪怪的陌生感。一只苍白的手伸到肖波眼前,肖波反射地将头向后缩,抬眼,却是一脸关切的张晓晴。张晓晴将早整理好的笔记放在肖波面前,面带愧意地说:"肖波,是不是那天我让你等我,后来你淋雨才病了?实在不好意思,那天奶奶也病了,我一心只顾着照顾奶奶了,所以把你给忘了。当我出来时,你就不在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肖波呼出一口闷气,挤出一点笑容说:"算了,这根本不关你的事。"
张晓晴见肖波没生自己气,心里也就没了负担,关切问了几句后,就回去了。而就在张晓晴离开的背影里,一双冷森森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肖波,坐在座位上的肖波没来由地一阵颤抖,他抬起了目光,一枚红色的小石子安静地搁放在自己面前桌上,似一抹鲜红色、血淋淋的微笑。
谁?谁放在桌上的?张晓晴,不可能,她离开时桌上还是空的。那是谁,究竟是谁?肖波想了许多,最后脑中却是一片空洞的白,他拉开椅子,攥起石子冲出教室。
走廊尽头的窗边,肖波用尽力气将红色石子扔进了窗下的青叶藤里,直到完全瞧不见任何踪迹,肖波才收回了目光,而蓦然,肖波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谁?"肖波忙转身。
一张蜡黄无血色的脸在肖波面前微笑,肖波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不由得诧异地问:"是你,高磊?"
肖波面前出现的正是同班同学高磊,肖波静下心来,有些厌恶道:"你站在我身后干什么,有事?"肖波语气里不善,这个自是有原因的。这个高磊虽说是肖波自小的同学,但为人并非像其名字般高大磊落,而是一个猥琐古怪的人,不少同班的女生就曾揭发,说是每当放学,就有人跟踪她们,后来好几次,留意逮住了这个人,就是高磊。当时高磊还满不在乎地解释说,自己是顺路,不是跟踪。后来,没有确凿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但高磊在同学们眼中的成色就大大下降了,女生们私底下管他叫做"跟屁虫",还有更难听的,肖波就不愿意再想起。
高磊瞅着来时的走廊,压低了声音说:"肖波,我还真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说吧。"肖波如此说,心中却自道,你这样的人,找我还能有好事?
"是关于……"高磊刚待说,走廊里走来了几个女生,高磊清了清嗓子,还是跟做贼似的小声说,"这里说实在不方便,但你知道就好,是对你很有用的事情,可以帮助你。这样,你下午放学了,在学校后面的美食街头上等我,我再告诉你。记得,记得啊!"高磊不等肖波说话,已经脚底抹油,溜了。
肖波心中本就郁闷,不由得道:"莫名其妙。"
这高磊果然有些神经了,肖波又想起了自己,自己呢,莫非也会变得跟这家伙一样吗?
5 进退维谷
"决定了?"
"决定了。既然退无可退,就只能面对了。我觉得,他不是无缘无故找上我,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所以,我要去那幢墨绿色的公寓,找到这个鬼。"
"好!"王公的脸在暮霭沉色里显得有些惨白,随即说,"如此,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你,你也去?"肖波虽然有意让王公陪自己去,但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王公就主动请缨了。
王公惨笑一声,说:"实话说吧,其实,自从那天接你出院后,我这两天来也总觉得心里毛毛的,背后还好像总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我想,或许那鬼也会找到我,如此,还不如我陪你一起去,是福是祸,也就这样了。"
傍晚,墨绿色公寓楼前,肖波和王公并肩站立,王公小声说:"肖波,你觉不觉得一路走来,就数这里的风最阴森了,简直就像是从北极吹来的一样。"
肖波为给两人壮胆,故意大声笑说:"怎么,你怕了?这万里长征还没开始呢,要不你在楼外给我把风算了。"
其实王公是很同意肖波这个主意,但转念一想,自己平时那样耀武扬威,关键时刻成了逃兵,实在是没脸,王公道:"怕个毛啊,我先进!"
公寓楼里灯光昏暗,肖波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人住在这幢鬼气森森的楼里面,话说回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从这楼中进出过,肖波想至此,背后一阵凉气腾起,心道:莫不是这幢楼,根本就没有活人居住,而是每一户里都藏着一个鬼?!
"肖波,咱们去几楼?"
肖波记起了脑海里那扇微开的墨绿色铁门,道:"顶楼。"
顶楼没有灯,王公小心翼翼挪动,年久失修的楼板似乎很难承受两人的重量,一阵夜风吹来,摇摇欲坠。这早就是幢危楼,肖波扶住楼扶手,耳边一阵寂静,静得可怕。肖波忙抬眼,方才还走在自己前面的王公,竟不见了?他去了哪里,抑或者是他被抓去了哪里?
肖波脚步同思维一齐停滞,瞬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顶楼左户里传出,是王公。肖波大喝:"王公!"
左户,墨绿色的门依然微敞,肖波冲了进去,还未瞧见王公,一抹刺眼白光突然打向肖波双眼,白光里,肖波依稀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白黑扭曲的面孔,正在对着自己轻笑。
接着,门后落下了一道棍影。
肖波昏昏沉沉醒来时,发觉自己被绑在一张宽椅上,所在依然是那个墨绿色铁门的房间,脚下有一摊血迹,而肖波的额头火辣辣地生疼。一个冷冷声音传来,肖波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愤怒道:"竟真的会是你,王公!"
王公好端端站在被束缚住的肖波面前,笑说:"哦,听你这口气,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我去见了高磊。高磊说,他无意间听到你跟邻班方永强的谈话,竟被他听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高磊听到,你跟方永强在秘密安排对我进行报复,具体的报复内容,他没听清楚,但他肯定,你们会对我下手。"肖波话顿,摇头说,"我本以为一切都是高磊的谎言,他想挑拨离间,但如今看来,他说的……竟是真的!方才我来救你,是你偷袭了我。"
"哼!说对了,肖波。那个高磊真是张乌鸦嘴,不过他说的没有一句谎话,安排计划对付你的人是我,方才偷袭你的人也是我。"王公拎起了竖在墙角的铁棍,说,"一切都在按照我同方永强的计划在上演。先前暗中从楼顶向你投掷石子的人就是方永强,偷偷跟踪你的黑影人也是他。而至于,你那天下午在树后看到脸色惨白的小男孩,则是我事先安排好的。我还将你平时喝的水里,放下了特效的迷幻药,让你容易产生幻觉。"
"如今看来,我的计划是相当成功了。你已经被折磨得够戗了!"王公语气冰冷,完全不似往日胆小吹牛的王公,肖波脑中炸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问:"王公,真的是你?"
"得了吧,你莫不是以为我被鬼上身了?你难道还没听明白,所有的什么见鬼的场景都是我给你安排好的,哎,肖波啊肖波,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肖波闻言,心中一阵愤怒、委屈。若如此,自己平时最信任的朋友竟果真背叛了他,肖波吼道:"王公,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为什么啊?"
王公淡漠的脸庞望着他,一抹诡异的笑容浮现。王公还未开口,肖波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影子走出,淡淡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肖波扭过头,看到了一张"亲切"的笑脸,诧异脱口:"张晓晴。"
一身白裙的张晓晴缓缓走出,展露一个迷人的微笑,如同小说里温婉动人的公主。她来到肖波同王公中间,说:"肖波,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好可怜。但都是你咎由自取,活该。"
"张晓晴,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
王公突然咆哮说:"肖波,你这个浑蛋,事到如今竟然还装糊涂。你早就知道张晓晴是我心中最喜欢的女孩子,从小到大我对许多女孩子表白过,但唯独没有对她表白,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她,害怕被她拒绝。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当张晓晴对你表白时,你可以拒绝她,但你不能羞辱她!'我见过的所有对我表白的女孩子里,你是最差劲的,回去好好看看你这副尊容,你也就只配得上王公这样的垃圾货色了。'这些话,都是你说的吧?"
肖波听得愣神,刚想开口,旁边张晓晴接口说:"不仅如此,你还把我推下楼,看,这就是那天我从楼上摔倒时留下的伤痕。"张晓晴撩开衣袖,胳膊上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如同一只爬伏的大虫。
"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肖波气得语塞,对王公吼说,"王公,你就这样相信了她的话?她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王公一顿,转脸望向张晓晴。张晓晴红着双眼说:"肖波,你这样侮辱我,竟然还不承认。难道这伤疤也是我故意弄上去的吗?王公,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王公点点头,张晓晴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孩,他一直幻想有朝一日,她可以注意到平凡的自己,张晓晴往日的点滴,他记得很清楚,她绝对不是一个撒谎的女孩子。而就是这个平日里把自己当成是好朋友的肖波,竟然对她大肆侮辱,甚至还伤害了她,这让王公盛怒攻心,才安排了这个陷阱来教训肖波,自然,方永强也是同王公一般,很久以前就对张晓晴心生爱慕。
"晓晴是不会欺骗我的,肖波,你不要再狡辩了。我们之所以布下这样的局,就是为了让你体会到内心的那种痛苦的煎熬,而这种煎熬正是你不经意附加于别人心上的,这叫做报应。"王公望着肖波,"你给晓晴身上留下了一道伤疤,今天我也给你留下一道。"
王公言罢,手中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一阵电闪雷鸣,今夜又会是一场大雨,磅礴之前的窒息里,王公扭曲的脸似魔鬼一样向肖波走来……
6 惨剧发生
"王公,你醒醒啊,你不要被张晓晴给蒙骗了啊,王公!"肖波大声喊着,他在呼唤着平日里的王公,王公高举着匕首,目光里出现了微弱的慌乱,匕首一点点放了下来。肖波悬着的心刚刚得以喘息,张晓晴突然冲了过来,举着王公的手刺向肖波胸口,王公虽是怒极肖波所作所为,但并不想肖波受到如何的伤害。他阻止着张晓晴,语气痛苦:"晓晴,不如我们就饶了他吧,看他这样子,已经受到惩罚了。"
"不行,王公,你答应我的。你知道,他对我造成的伤害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那是比流血更痛苦的折磨,我一定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王公无力推开心中最喜爱的女子,待锋利的匕首就要刺在肖波胸膛上时,王公突然惨叫一声,脚踩到了地板上的鲜血,整个人滑扑下去,而那把锋利匕首跟着也刺了下去。
张晓晴雪白的面庞上刹那鲜血飞溅,张晓晴慌乱地松开手,匕首已然刺进了王公的身体里,王公张着嘴,一口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他双手握住匕首,目光从张晓晴脸上转到肖波脸上。
肖波着急地大叫:"王公,王公,你醒着,醒着,千万不要闭眼……"
王公挣扎着靠近肖波,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颤抖的字:"逃……逃……他……"随着那一抹惊恐、绝望的表情在王公面颊上渐渐冷却,最终没了任何的声息。
肖波愤怒地望着张晓晴,说:"你杀了王公,张晓晴,你杀了王公。"
"不,不,我没杀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刺下去的,不是我……"张晓晴坐在地上,面白如纸,似吓到了,喃喃道,"怪你,肖波,都怪你!若不是你抛弃了我,我又怎么会把王公牵扯进来,还要捏造这些听来都恶心的假话来哄骗他,这些都是怪你,怪你拒绝了我。自小,只有我拒绝别人的份,没有、也不能存在别人对我的拒绝,可你,肖波,竟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将我推至千里之外。我恨你!我恨你!肖波!"
张晓晴说话时,嘴角抽搐,她来到王公身前,将匕首抽了出来,鲜血直溅入她此时诡异的双眸中,张晓晴张狂而笑:"好,好,既然他死了,肖波,你也得死,这样我才能够安全,你说,对吗?"
张晓晴走来,肖波猛地起身,推开了张晓晴。原来王公当时捆绑肖波时,也因为第一次捆人,加之精神慌乱,并未结成死扣。这许久的时间,肖波摸索着,竟摸到了绳索的头,悄悄解开了束缚。肖波推倒张晓晴,逃至门外将墨绿色铁门重重关起,大骂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杀人犯。"
许久,屋里没有声息,肖波仓皇地逃离了出去。
次日,肖波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距离墨绿色公寓楼不远的草丛后,肖波起身,墨绿色公寓楼前聚集了好多人,有警察、记者,更多还是围观的居民,肖波靠近,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妈在一旁不停叹息,旁边有人凑上来问,大妈恨恨地说:"造孽啊,真是造孽。这案子里的女孩是跟我一个楼的,叫张晓晴。事情是因为张晓晴一个同班的男孩喜欢张晓晴,所以约她来到这幢荒废的楼里,竟然想要强暴这孩子。亏着老天开眼,张晓晴反抗时,这个男孩摔在了自己带来的匕首上,死了。就是可怜张晓晴这孩子,我听她妈妈说,她现在就像是得了精神病,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
肖波听到这些心中波澜起伏,这个可恨的女人,她竟然又编出了这样的谎言来隐瞒自己的罪行!自己一定不能放过她,肖波心中被怒气填满,不顾一切地冲向张晓晴家里。
张晓晴家肖波虽然没去过,但却知道位置。肖波来到张晓晴家门口,门竟然没有关合,虚掩着。肖波推门而入,房间里黑沉沉的,四个窗户上都罩起了厚厚的窗帘,肖波听闻到一种弱弱的呻吟声,他推开了一扇卧室门,卧室大床上,张晓晴整个人蜷曲着身体,双手抱着脑袋,在不停呻吟,并叨念着什么。肖波大怒:"张晓晴,你害死了王公,竟然还诬陷说她想强暴你,你究竟还是不是人,你若还有一丝良知,现在赶快去自首吧。张晓晴,你听见了吗?"
张晓晴置若罔闻,只是抱着头,不停叨念。肖波走近几步,听见张晓晴在不停重复着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不要纠缠我,不要……"
"你怎么了,张晓晴?"肖波瞅见张晓晴几乎没有人色的面容,心中诧异。莫非是她良心发现,在忏悔?又或者是吓疯掉了?
肖波一时没了主意,只愣神了片刻,张晓晴突然飞扑着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幅度地晃着脑袋,长发披飞,如同乱草。她狂叫着:"放过我,放过我……"张晓晴一把抓住了肖波,语气突然变得诡异、冰冷而缓慢,将嘴巴贴上了上来,细若游丝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他了!"
"谁,你看见谁了?"
张晓晴嘤咛一笑,整个人跃上卧室阳台,身体后仰而落的瞬间,她用黑冷的眸子凝望肖波,用一种古怪、尖锐似孩提的语气对肖波言:"一、二、三,我等你,你……来不来?"
张晓晴整个人消失在了阳台外,肖波赶至,却只能看见血腥的一幕,他闭起了双眼,张晓晴坠楼前对他所说的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肖波的心上,这话如此的熟悉,肖波在回忆,蓦然,口袋里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肖波接听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是方永强。方永强语气带有歉意:"肖波,我听高磊说了,没错,是我跟王公设计陷害你。但事发当晚,我还是想明白了这件事不妥,所以我根本就没参与。后来的几天还一直请病假在家,我本以为王公会来找我,但他始终没露面。虽然没参与,但还是觉得对不起你,肖波……"
"等等,你说,你根本没有参与,就是说你根本没有在楼上扔那些石子?"
"没有!"
肖波心一点点冷透,王公说是方永强投掷的石子,方永强说不是他。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投掷下了那些诡异的鲜红石子?还有,肖波回忆起,王公死前,他是先尖叫了一声,慌乱下,才滑倒身亡,他为何尖叫?莫不是,他看到了什么?然后就是,张晓晴!她坠楼前口中神秘的童声?肖波觉得一股冰冷由心而外,扩散到身体每一处,他转身逃出了这间卧室。
当肖波打开那扇房门的时候,他并未注意到,房门的颜色不知觉间,已然变成了一种沉静的墨绿色。
门打开了,肖波愣住了,完完全全傻住了,房门外不是楼梯,而是平地,平地尽头是一幢墨绿色的公寓楼,如巨大的地狱来兽,龇牙怒望着肖波。
肖波转身想逃,回首,身后赫然又出现了一幢墨绿色公寓楼。然后是,左右各出现了一幢墨绿色公寓楼,天地之间,无可逃脱。楼门打开,无数黑影涌出,是一个一个漆黑无色的人影,他们齐齐地望着肖波。
黑影最前面是一个小男孩,天真无邪地微笑。男孩身后,肖波看见了默然而立的王公、张晓晴。男孩向肖波招手,语气稚嫩而欢快:"我在等你,看,我们有许多好朋友,都在等着你,来吧。"
肖波走了过去。
黄昏,安民社区某幢居民楼下,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双双坠楼,面面相觑,死后双眼微睁,嘴角凝聚着一抹纯真的笑容,似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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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柜里谁在哭(5)
STORY故事十一
死 亡 摄 影
文/残阳
医院太平间,阴森且不可捉摸。
天花板上的椭圆形吊灯放射着满是灰尘的光线,静静地垂在那里,就像一颗颗悬在半空中的人头。从那些紧闭的房门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动人心魄。
"妈的,我是来学摄影的,不是来瞻仰尸体的。怎么跑来这个鬼地方上课了?"孙雷一边心中咒骂着,一边使劲缩了缩汗毛竖立的脖子。他转头瞧了眼其他的同学,也都是一副神情复杂的面容,恐惧和厌恶兼而有之。
有个女生用手捂着鼻子,惶恐的眼睛瞪得滚圆,怀中的数码照相机在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葬身脚下漆黑深幽的大海。"我们的老师还真是个变态,居然讲人像摄影讲到这里来了。"几个胆大的男生偷笑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可能是心理作祟,孙雷觉得身上总有一股�人的凉气在自己身边徘徊,似乎有什么没温度的东西围绕着自己旋转一样。敏感的喉头仿佛也察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尴尬地上下滚动了几次,勉强咽下因为紧张而分泌过度的唾液。
他趁教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他望了望走廊四周,别说人了,甚至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干涩的嘴上,刚准备点燃,一只手突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伙子,不要在这里抽烟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刺痛了孙雷毫无防备的耳膜,刚吸入肺的烟让他猛然咳嗽了几声,在捶胸顿足的同时,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个子不高,穿了件褐色的旧式中山装,下巴上有一撮羊角胡,脸上略带绛紫色的皮肤就像一张老树皮般干枯皴裂,整个人就像具已经尘封多年、体表脱水的尸体。只有一对眼睛还在阴影里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你是什么人?"孙雷感觉有点儿错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与此同时,他背后房间里的授课声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嘿嘿,"老头儿略显阴郁的眼角机械性地向上翘了翘,干笑了两声,"我是这里看门的。今天不是周六吗,我正好一个人待着烦闷,也过来听听。"
"大爷,您抽烟吗?"孙雷友好地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支来,递给眼前的这个老人。老头儿把烟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说了一句:"好烟!"然后,他就把烟塞在耳朵和头皮的夹角处,"还是等出去再抽吧。"
孙雷不解地问:"这里没别人,您怎么不抽?"
老头若有所思地瞧了孙雷几眼,压低声音说:"这里阴气太重!你知道不知道,香火的味道会把藏在这里的那些朋友引出来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开这种玩笑?我可不信!"孙雷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腿肚子却口不对心地悄悄打战。
"谁跟你开玩笑了?小伙子,我是为你好!"老人收敛起表情,一脸肃穆地说,"好了,我该回去了。切记,不能在这个地方抽烟,那样很危险!"
说完,老人便离开了。他的步伐很急促,仿佛是要逃离这里一样。
又一个怪人!孙雷心里嘀咕着,还是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其中的韭黄色烟草。
烟袅袅上升的同时,孙雷并没有觉得身体暖和一些,反而感觉更冷了。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寒风穿过厚重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朝这里涌来,滴水成冰。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再也听不到门后面的嘈杂声,似乎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忽然,他感到脖子梗凉飕飕的,好像是谁在他背后吹气一样。他有一种身处危险的错觉:在那些紧闭的房门背后,在那些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窗户背后,有很多诡异阴冷的眼睛正在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燃烧的烟卷从颤抖的嘴唇上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到地上。孙雷猛地翕动了几下鼻子,急忙裹着身体走回了房间。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照相机上绿色的小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在取景框里,多了一个模糊的白影……
"孙雷,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教授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轮流拍摄那具尸体呢。"一个女生嗔怪道,不耐烦地朝他撇了撇嘴。她叫郑晓霞,是和他同一组的队员。皮肤细嫩,唇红齿白,一个典型的学院派美女。平常她身边有很多追求的男生,可偏偏孙雷对她的态度,却是捡球的公主对着上岸的青蛙般不屑一顾。
他赶紧低着头,排到等候的队伍中去。孙雷抬眼注意到,从他进入房间后,大家就一直盯着他。肯定是郑晓霞那个多嘴的贱女人告了密!孙雷暗骂了两句,还借着房间里晦淡逼仄的灯光,偷偷给她拍了张面部狰狞的"艺术照"。
班上的同学对拍摄尸体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草草按几下快门就退到后面,甚至有的女生在拍摄过程中,一直都没敢看取景框。
很快,就轮到孙雷进行拍摄了。他极不情愿地看了尸体一眼,脸色青白,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女性。还好,是个全尸!
孙雷的父亲是个外科大夫,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讲一些恐怖血腥的故事给年幼的孙雷听。所以,他从小胆子就比较大,是班上有名的愣头青、傻大胆儿。
"哥们儿,加油,多拍几张,兄弟们的学分就看你的了。"下面的男生一看是孙大胆上去了,纷纷叫嚷了起来。女生们更是以一种钦佩哀求的眼光望着他。
孙雷绕着台子稍微转了几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脸形和身躯。挠头想了想,他认为,周围的光源比较分散而且不明亮,同时,这个女尸的面容有些发灰,如果加一点儿曝光的话,脸会看起来更有活气。
他上身挺直微屈,梗着脖子,用近乎垂直的角度进行俯角拍摄。不得不说,这具女尸在生前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从这个角度拍摄,除了可以避免拍到尸体身下的尸斑,还可以突出一种圣洁感。可惜她已经死了,就是看起来再圣洁,也和冰冷的石像无异。他随即又叹了口气。
就在他按下快门,闪光灯闪烁的一瞬间,那具女尸的眼睛居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那对儿没有瞳孔的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他,瞧得他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啊……女生们吓得尖叫起来。男生们不敢叫出声,那些不停抽动的嘴角出卖了他们正在瑟瑟发抖的灵魂。
可是谁都没看到,那女尸居然朝他笑了一下,那么的妩媚,美得让人毛骨悚然!
顿时,孙雷浑身哆嗦了一下,手脚冰凉刺骨,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照相机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上。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有股莫名的苦味萦绕在孙雷的嘴里。他的舌头像条刚刚冬眠醒来的蛇一样,懒洋洋地摆动着。眼皮有些发酸,一跳一跳的。无尽的黑暗中,那具女尸穿着一身白袍,出现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微笑。
他触电般睁开了焦躁不安的双眼,正躺在医务室里自己的床上。洪文斌和何尚正探头望着他的脸,看到他醒了,两个人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一个身穿棕色西服的挺拔身影矗立在窗前,似乎正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听到床上的响动,把身体转了过来,孙雷眯起眼睛,透过日上三竿的强光,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是他的导师--李明轩。他是西海大学最年轻的摄影系教授,在东南亚留学多年,也是孙雷最崇拜的摄影师。
"感觉好些了没有?"李明轩走到孙雷跟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感觉好多了。老师,是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孙雷对于他的关心很是感动,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李明轩要带他们去太平间学习摄影。
李明轩轻轻点了点头,露齿一笑,成熟男人的魅力扑面而来。孙雷相信,只要这个年轻的教授点一点头,什么样的美女都可以手到擒来。但是,从东南亚回国以后,他却意外地一直过着单身生活。
"既然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那我就回工作室了。这次的成绩我给你满分,因为就你一个人懂得在那种情况下要打闪光灯。"李明轩说完话便推门离去。但是孙雷依旧从那双不带烟火气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孙大胆,你可睡了一天了啊!"洪文斌拍了拍孙雷的肩膀,嬉闹着把温热的牛奶递到孙雷手里,"对了,何尚呢?"孙雷问道。何尚是从泰国回来的华侨,同洪文斌一样,都是他的同学兼室友。不过和洪文斌的个性迥然不同,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神情木讷地望着前方。
"他刚才去食堂吃饭去了。谁知道那个自称素食主义者的家伙是不是背着咱们偷偷吃肉。"
孙雷端着杯子忽然想起什么,"我的照相机呢?"孙雷紧张地抓住洪文斌的手。那台数码照相机可是他父亲花了大价钱买给他的,如果摔坏了,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呢,你一昏过去,我首先抢救的就是你的照相机。那照相机可比你值钱多了!"洪文斌坐在床角,没心没肺地大笑。
"拿来让我检查检查。"孙雷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作为摄影师,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的相机为先。
洪文斌把照相机递给他,孙雷迫不及待地启动了电源,仔细摆弄了半天。太好了,系统一切正常,镜头完整无缺。孙雷放松地长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观看储存在记忆棒中的照片。
他有个习惯,记忆棒中只储存当天的照片,原来所拍摄的一些有价值的照片他都拷贝到了电脑上。那天是周六,照相机里应该只有郑晓霞和那具女尸的照片了。
这……这是郑晓霞吗?
数码取景框中,有张面无血色的女人脸。面容扭曲,嘴唇青紫,两眼暴出,瞳孔涣散,她的脖子上缠着根错综复杂犹如蛇一般的蓝皮电线,额头上的神秘的图案,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会这样,我原先拍的那两张照片哪里去了?
那张朝他微笑的女尸照片让他大白天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对儿恶狠狠的宛如卫生球般惨白的眼睛,似乎想把他撕碎一样。孙雷毫不犹豫地按了删除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仿佛是被锁定了一样,十分顽固地留在记忆棒里。孙雷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无法将它从照相机里抹去。
"算了算了!"孙雷索性把照相机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孙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居然是郑晓霞打来的。他虽然有些讨厌这个女生,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孙雷,你醒了啊。好点儿了吗?"郑晓霞首先发话了。
"多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儿。"孙雷把眼睛眯了起来,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
"那就好,我还有事,再聊。"她匆匆挂断了电话。就在那一瞬间,孙雷听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出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催促郑晓霞。嗓音有些嘶哑,但并非细不可闻,是一个男人,孙雷判断。虽然他并没有听清楚那个男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可却从郑晓霞的口吻里可以感觉出,她似乎对他有些忌惮。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会怕谁呢?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孙雷的心头。
电视上,一个主持人面色凝重地说:"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凌晨,在我市一处绿化带中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警方现场勘察后,确定死者是被钝器砸破天灵盖而导致死亡的。这已是本市第七起年轻女子连续被杀案件,至于死因,警方怀疑是邪教所为……"电视上有一张照片,那具女尸软软地躺在草地上,瞪着不甘的眼睛。她的额头上,有一个用血画的古怪图案,就像几条盘在一起的蛇。
空气中夹杂着一个女人细若蝇语的呜咽声,但却被屋外更猛烈的风声渐渐吞噬。死亡就在那呜咽声中酝酿着,犹如静流下的旋涡般危机重重……
孙雷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是关于郑晓霞的。
他梦见郑晓霞一身死人穿的白色套布长衫,光着脚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街道中踽踽独行,而孙雷就像一个侦探,在后面紧紧地尾随着她。
阴霾的天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桥下的黑水奔涌着,冲刷着露出的森白色头骨。大群的乌鸦栖息在树上,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虎视眈眈。
他感觉到在郑晓霞的身上有股凶险而血腥的气息,正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那憎恨和怨毒的味道,让几步之外的孙雷几乎窒息。
孙雷看不到郑晓霞的脸,他也不敢去看她的脸。虽然郑晓霞算是一个美女,但此刻的她如果回过头,孙雷的心脏随时有因恐惧而停止跳动的可能。
郑晓霞七拐八拐,走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孙雷打量了一番,和北方普通的巷子一样,肮脏,杂乱。中间还有一摊黑红色的血迹,也许是动物的,也许是人的。但它已经丧失了热度,丢失了活力,就像一个液体状的僵尸。
孙雷忽然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他很肯定,在这个幽深的巷子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不,也许是无数双眼睛,就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发冷。似乎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变成了一把把利刃,将他大卸八块、乱刃分尸了。
他不属于这里,但却身陷其中。
转过这个令人发毛的小巷后,郑晓霞来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前面。墙上的白色方砖已经被酸雨腐蚀得有些斑驳了。这个小楼没有一丝活气,静静地躺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像一副巨大的棺材。
这座建筑让孙雷的心猛地痉挛起来,它后面不远处那个巨大的烟囱更是让他觉得眼熟无比。这儿不是太平间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还是那么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在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木之间,挂着一张张有些泛黄的裹尸布,有些上面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郑晓霞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无尽的黑色绝望。孙雷随后跟了进去,福尔马林的味道刺痛了他的小脑。
郑晓霞走到了那天他们来过的那个房间,停下了脚步。房门洞开,她一步步地挪了进去,就像一具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
房间里躺着那具孙雷熟悉的女尸,她身上的白布无风自动,掀开了女尸的脸。从她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血色图案,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此刻睁得滚圆!她缓缓坐了起来,青灰色的手背上满是褐色的尸斑。她咧着嘴朝孙雷怪笑着,朝郑晓霞招了招手。
郑晓霞低垂着脑袋,被召唤到女尸的跟前。她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蓝色的电线挂在一人多高的房梁上,打了个死结。
"你要干什么?"孙雷从门口跳了出来,冲着女尸大喝一声。他此刻也顾不得害怕了,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受到女尸蛊惑即将上吊的郑晓霞。
"蛇、女神、白蔷薇。"女尸无神地望了望孙雷,吐出这几个字来。她转头看了看郑晓霞,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孙雷顺着女尸的目光看过去,脊背一阵冰凉,血液瞬时冻结。
郑晓霞正吊在房梁上,两只眼睛直视前方。死亡的信息像有毒的藤蔓一般从釉白色的面容中扩散到每一处肌肤。从嘴里伸出的暗红色的舌头无力地向下垂着,就仿佛是向看到它的一切生物倾诉着什么似的。
"如果你找不到答案,死亡将继续。"这句话在太平间响起,无情地屠戮着孙雷所剩无几的脆弱神经!
"啊……"同样的尖叫回荡在男生宿舍。孙雷终于从噩梦中挣脱,惊出一身冷汗。窗外的天气犹如那个噩梦般阴郁,初夏的天气居然卷起了狂风。寝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一片狼藉,有如停尸间般死寂。
"我的梦还没有醒吗?"孙雷摸了摸头上涔涔的冷汗,惊魂未定地说。
手机再次响起,是洪文斌的,他赶紧接通了电话。话筒的另一头,洪文斌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快来第五教学楼看看吧,郑晓霞在那里自杀了!"
"她是怎么……怎么死的?"孙雷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是上吊死的。"说完,对面沉默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忙音。
孙雷的胃顿时就空了。他忽然回忆起梦中萦绕在太平间里的那句话:"如果你找不到答案,死亡还将继续。"
郑晓霞真的死了,噩梦成真了!
当孙雷带着照相机失魂落魄地赶到第五教学楼的地下室时,那里已经挤满了本校的师生和学校负责人,比招聘会还热闹。郑晓霞的母亲呼天抢地,警察们忙不迭地拉起了黄线,还时不时严厉呵斥那些因好奇而越界的学生。孙雷远远瞧见站在前排的洪文斌面色阴沉,捂着嘴巴,肩膀在一直抽动。他真的很喜欢郑晓霞。
在被相互推搡着的人群挤到了警戒线附近时,孙雷后脑勺无缘无故凉了几下。他忽然觉得,离他不远处,有双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验尸官做完检查取证工作后皱皱眉头,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让其他的警察们用担架把尸体抬出去。嘴里还低声喃喃自语:"现在的学生啊,心理实在是太脆弱了!"
抬尸的担架刚好经过孙雷,白布飞开一角,半张脸重见天日。孙雷瞧见后,惊骇得几乎要大叫起来。
面容扭曲,嘴唇青紫,两眼暴出,瞳孔涣散,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根错综复杂的蓝皮电线……孙雷赶紧打开照相机,果然,郑晓霞的死相和照片中完全相同!
这时,从郑晓霞的袖口中滑落出一样白色的东西,孙雷趁乱把那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等到聚在此地的人群离去之后,他掏出来一瞧,是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郑晓霞的照片在孙雷的眼前渐渐消失,直至变成一张白版。"怎么没了?"孙雷忙不迭按了一下查找键,却看到了另一张照片,居然是何尚。他浑身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各种颜色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绚丽得近乎妖异的抽象画,就像蛇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仁里还带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神采。
何尚会是下一个受难者?女鬼口中的蛇?
第二天大清早,孙雷匆匆来到了太平间。他要去找前天在这里搞摄影时碰到的那个古怪老人。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差。南方的雨季一来,一个月就有二十九天不见天日。层层叠叠的阴云如同国画中泼洒出的水墨般浓淡不一,沉沉地坠在半空中,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郑晓霞的神秘死亡,触动了孙雷脑中所有敏感的神经。他知道,如果破解不了噩梦启示的话,他身边的朋友就会一个跟着一个被送去殡仪馆,陪那个凶暴的女鬼了。
昨夜孙雷在床上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着那几个词之间的关系。可是直到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所以,他只能从女尸本身着手,先搞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因何而死的。也许,会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但是人一旦死亡,即使是曾经救治过她的医院,也会将患者的资料当做废纸销毁。而这些信息只能在太平间所保存的死者档案中,才能找到。
太平间这种地方是存放死者之地,阴气极重,平常鲜有人迹。在太平间的大门口,栽有一棵相貌丑陋、不知年月的粗大槐树,枝杈肆无忌惮地生长着,遮天蔽日。虽然现在是白天,这里的四周也是妖风阵阵、鬼影憧憧。
孙雷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一般栽种在太平间或者坟地的槐树叫"锁魂树"。由于槐树自古就被称为"木中之鬼",具有聚集灵气的作用。因此,在太平间门口种植槐树,就可以用浓郁的灵气困住躲藏在太平间中的厉鬼冤魂,同时也可以将附近的孤魂野鬼吸引过来,防止他们去找路过的行人当替死鬼。
站在槐树的树荫下,孙雷仰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树杈,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爷,你在里面吗?"孙雷站在管理室门口轻声问道。里面并没有回应。他觉得有些蹊跷,刚准备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个究竟,却一个踉跄栽了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里腥味扑鼻,全部的陈设只有一床满是油花的被褥,和一台破旧的彩色电视。他走进去,摸了摸被子,凉冰冰的,似乎很久没有人在里面睡过了。
他脑中忽然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千万条不知名的白色蠕虫,顺着他的血液从耳朵里钻了出来。孙雷跑到洗手间门口张望了两下,那个老人不在里面。地上纷乱的黑色脚印和白色瓷砖上的幽暗光泽,让他感觉胸口堵得慌。
"请问您在里面吗?"孙雷真是不想再往里面走了,因为他即将踏入死者的领地,还有那个缠着他的女尸。也许,那些亡灵们正在每扇门的后面躲藏着外面的阳光,互相舔舐着鲜血淋漓的黑色舌头。
回答孙雷的,只有一声空洞的回响。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突兀的嘎嘎声。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上面挂着"人体器官陈列室"的字样。孙雷注意到,这个房间的门并没有锁,从里面飘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他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探头探脑地推门进去。
房间里面摆放了很多木架子,上面有大小不一的玻璃罐。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放着一个人体器官,浸在用来防腐的福尔马林溶液里。
他看见一个罐子里面放着一个死婴,弓着畸形的身躯端坐在里面。睁着眼睛望着孙雷,眼神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憧憬。可惜,这些不再属于他。
孙雷看到一个人的脸,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的头颅。是那天见到的那个女尸,她的身体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颗嘴角依然带着冷笑的人头,若有所思地瞪着孙雷。
孙雷从那个罐子旁边绕了过去。
在器官陈列室里,还有个小门,不知道里面会放着什么。孙雷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了进去。
屋子里面,地板上到处都是飞撒而出的白色档案纸。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充斥着殷红色的液体。在液体里面,有个人低垂着脑袋,静静地漂浮着。他的两条胳膊被两条皮绳子拉展舒张,两腿并拢,看起来就像受难的耶稣,神圣而又血腥。孙雷走到玻璃罐前端详了许久,终于看清了瓶中人的面貌。
是那个守门老人,孙雷的心脏顿时麻痹!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忽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孙雷立刻返身狂奔,当他跑出这个陈列室的时候,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在走廊的白色瓷砖地板上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在脚印的旁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躺在那里。走廊里的灯并没有开,他只能看到地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长方形影子。他走过去半蹲下身体,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这个东西上面有股腥臭的味道,手摸起来冰凉黏腻。孙雷凑着窗户,终于看清了手中东西的样子。
这是一个装卸式闪光灯,灯头上面沾满了血迹,就像一个刚从人身体里挖出来的结石一样,孙雷瞅着想吐。
他仔细看了看闪光灯的型号和外观,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具体归谁所有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肯定是杀死守门老人的凶手留下来的!于是,孙雷把它包在手帕里,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
他返身走回盛放老人尸体的那个资料室,大致翻看了一下,并没有找到有关那具女尸的任何资料。看来,那个资料被凶手拿走了,而且这个老人也同时被他灭口!眼看唾手可得的真相再次埋入迷雾之中,孙雷愤恨难平,用拳头砸了身边盛放老人尸体的玻璃罐一下。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老人的嘴忽然张开了,溶液马上涌了进去。不一会儿,从老人的口腔里,飘出一张折成口香糖状的字条来。
那是什么东西,老人临死都要藏在嘴巴里?
孙雷连忙从一边搬来把椅子踩在上面,打开玻璃罐的盖子。顿时,那股呛人的味道冲天而起。他转过头,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迅速从臭不可闻的溶液混合物里,把字条捞了出来。
他仓皇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带有强劲压强的水流,反复冲刷着那个外侧包有防水膜的字条和自己臭气熏天的手掌。
孙雷关掉水龙头,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撕开外面的防水塑料纸,再把里面的那张折叠几次的纸一一展开。从上面的照片可以知晓,这张纸所记录的内容,就是那具女尸的死亡报告。
这个女人名叫柳梦骊,二十一岁,是本市师范学院的学生,死因是脑部被钝器多次重击。根据上面的学校地址推测,这所师范学院离自己所在的大学并不是很远,只隔了三条街而已。
孙雷把这张死亡报告装进贴身口袋里,在公话亭里用匿名身份报警后,悄悄离开了这里。他看到了天空中的乌云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曙光,逐渐冲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可是当他收回视线时,那单薄的阳光立刻就被凶恶的大地吞噬得一干二净。
当他赶回宿舍时,看到洪文斌正在给自己的照相机除尘,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依旧没有从郑晓霞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他拿软毛刷的动作很细致,就像在打理一件新出土的文物。而他手中那架黑色的照相机,正闪烁着凝重而丰满的幽光。在别人的眼里,这束光平缓柔和,看起来很舒服。可是孙雷却感觉,这道光和棺材反射的光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他周围流动的空气中,也夹杂了些许尸臭和死亡气息。
照相机的各个部件和清洁工具摆放了满满一桌,唯独没有闪光灯的影子。孙雷不由自主地紧捏住口袋中的闪光灯,心猛然抖了一下。
"文斌,你的闪光灯到哪儿去了?"孙雷小心翼翼地问他。
洪文斌擦拭照相机的手蓦地停住了,缓缓抬起头来,歪着脖子审视着孙雷的脸,露出一个略带僵硬的笑容:"你问这个干什么?"
孙雷觉得,那个笑容里没有一丝人气,反而充满了阴森和不可知的危险。他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你告诉我,你的闪光灯哪儿去了?"孙雷提高了声调再次问他。他的语气有些冲动,因为他不想相信面前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就是杀死看门老人的凶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洪文斌似乎被孙雷的质问刺伤了他高傲的自尊心,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变成了冷冰冰的反问。而孙雷的心也几乎被打到冰冷的谷底。
"哐当"一声,照相机被洪文斌很随意地扔在桌子上。两个人相互对视着,剑拔弩张。周围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仿佛也停滞下来,掉在地上,奋力挣扎着、翻腾着,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我知道你很介怀郑晓霞的死,如果我的话语里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必须知道你的闪光灯现在在什么地方!这对我很重要!"短暂的沉默过后,孙雷首先张口了,他的语气很诚恳,也没有原先的咄咄逼人。
"丢了,"洪文斌把头撇到一边,抚摸着机身正上方一个空虚的凹槽,神情漠然地说,"就是那次在太平间拍照的时候掉的。"
孙雷听到这话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紧张与不快才随着放松的神经而晕染消散开来。他从兜里掏出那个捡到的闪光灯,扣在洪文斌面前说:"这是你丢的那个闪光灯吗?"
洪文斌用纸巾把闪光灯上面沾着的腥臭黏液擦掉后看了看,肯定地说:"虽然型号和我的一样,但这绝对不是我的闪光灯!我的闪光灯后面,有一个用指甲划出来的字母H,而这个却干干净净,很明显不是。"
突然,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再次闻了闻纸巾上的味道,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孙雷,好像他们根本不认识似的。半晌,洪文斌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有些惊诧的嗓音:"这个闪光灯你是在哪里捡的?"
"太平间!"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孙雷又想起了器官陈列室里那个死状恐怖的老人,心中的恐惧随着颤音逶迤而出,就像一条爬行的毒蛇。
"那个看门的老头儿被人杀了,从凶手身上掉的。"孙雷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洪文斌的面部表情和那有些不像人的眼神。
洪文斌身体猛地震了几下,神情木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忽然,他朝孙雷露出一个神经质的微笑:"你是不是怀疑郑晓霞和那守门老头儿是我杀的?"
孙雷刚想辩解,洪文斌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死命地拎着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杀他们干什么?你认为我杀了人,拿出证据来啊!你刚才说话的口气是什么意思?审犯人呢?"
洪文斌用力把孙雷推倒在地,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孙雷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和他的友情算是彻底破裂了。
孙雷颤颤悠悠从地板上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此时的大脑犹如生锈的机器,齿轮碰撞在一起,艰涩,迟钝。洪文斌离开时,丢给他的那个恼羞成怒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梦魇中徘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是为错怪洪文斌而赎罪。悔恨的心情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将他彻底吞没在黑暗的海峡。他头痛欲裂,冲到盥洗室,打开水管,把头伸进了池子里。
冷水让他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理智,他反复思索着先前发生的一切,疑点丛生。洪文斌离开前说的话很对,洪文斌确实是非常喜欢郑晓霞的,根本没理由杀她,那么杀郑晓霞真的是那个女鬼吗,还是另有其人?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郑晓霞打来的电话中,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线中充满了诱惑与神秘的色彩,就像从地狱里飘出来的靡靡勾魂之音。这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他杀了郑晓霞呢?他为什么要杀郑晓霞呢?太平间守门老人的死是否也与这个神秘的人有关呢?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这一切的真相都和这个叫柳梦骊的女生有密切关系。那么在这个早已死去的女生身上,必定隐藏着解开这些秘密的钥匙。孙雷用毛巾把头擦干以后,离开了寝室。就在他走下楼梯的瞬间,从旁边的杂物房里闪出一个人来,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背后……
城西师范学院。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后街小店里,孙雷到学院教务处打听到,柳梦骊住在四号女生宿舍412房间。
夏小璐坐在一家幽静的餐馆里面,嗓子有些干涩,但并没有去喝杯子里的水,不清楚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要干什么。孙雷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请问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柳梦骊?"是那张女尸的照片。
夏小璐耸着肩膀,只瞧了一眼就把照片丢在桌上,眼神里充满了警惕。"没错,她就是柳梦骊。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你能跟我聊聊她的事情吗?"孙雷掏出死亡报告和借来的记者证,"我通过资料,觉得柳梦骊的死,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谋杀。这起谋杀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夏小璐凝重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沉重的语调说起了柳梦骊的往事。她是本地人,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艰难的家庭条件,让这个文静的女孩变得更加内向。她除了拼命学习以外,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连话都很少说。就在半年前,她似乎认识了一个男人,夏小璐并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给柳梦骊拍了很多近身照。看着她难得的开心笑容,身为室友的夏小璐就没有多问。
可是有一天傍晚,柳梦骊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后就出去了。直到十点多钟,她也没有回来。夏小璐心中起疑,反复给她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就在她心急火燎地打算出去找她时,警察来了。她这才得知,柳梦骊已经被人杀了,手机也不知所踪。
孙雷暗自思忖:"那么和柳梦骊约会的男人杀人嫌疑最大……"他又问,"你去现场看过没有?"
夏小璐点了点头,接着说:"我看见在她的额头上画着图,弯弯曲曲的,像是一条蛇。"
"什么,蛇?"孙雷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新闻,猛地站起来,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是什么样的蛇?"
夏小璐仔细琢磨了半天才说:"那蛇好像是拿血画的,就是没有头,好像并没有画完,中途被人打断了似的。"
"你手上有柳梦骊生前的照片吗?"孙雷问。
"有,她曾经送给我几张。"夏小璐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孙雷拿出那些照片,全部都是柳梦骊的单人照,并没有她和那个神秘男人的合影。不过细心的他依旧看出了端倪:这些照片中包含了多种高深的摄影技巧,人物的脸部大多都处在黄金分割点的位置上。很明显,这个男人有高超的摄影水平,很可能是个职业摄影师。
孙雷的目光在一张很奇特的照片上停留住了。背景是一片白色,柳梦骊穿着麻质的长裙,光着上身,双臂环胸,低头颔首,手中捧着一枝沾着露水的白色蔷薇花。苗条的身躯配合着性感的希腊长裙,再加上三面缩影侧光,看起来圣洁无比,就像……
女神!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孙雷的脊背感觉凉飕飕的,脚底麻木一片。
夏小璐看了看周围,把脸凑到正在发呆的孙雷面前说:"我听说当时她姐姐来找柳梦骊,正好目睹这场杀人案,她叫……"
她话还没说完,一支牛毛细针就刺在了太阳穴上。那支钢针上还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夏小璐一脸乌青地趴在桌子上,已经断气身亡。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整个餐馆里的人全都发疯似的跑了出去。只留下满脸不知所措的孙雷。
他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孙雷瞧了瞧雨季里难得一见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由于夏小璐的死与自己并没有直接关系,孙雷也就放开了说。他相信凶手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跑到警察面前杀人。而那些做口供的警察,听完孙雷的供词后,都张大了嘴,就像在听某个恐怖小说一样。同时,他也拿到了迫切需要的所有受害者资料。
孙雷回到寝室里,把门窗都关好以后,才在灯下仔细研究那些资料。通过对照片的对比,他发现柳梦骊额头上的图案和其他死者有很大的不同,凶手并没有画完,很有可能就是夏小璐说的那样,他被人撞见了。
那么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呢?孙雷正想着,门开了。何尚拿着书走了进来,看见孙雷坐在那里:"你今天怎么逃课了?"
何尚是从东南亚回来的,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孙雷把照片递到他面前,问:"何尚,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他拿过来看了几眼,眉头就拧在了一块儿,很慎重地把照片还给孙雷说:"我确实见过这个图案,但我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你快跟我说一说。"孙雷拉过一把椅子让何尚坐下,静气凝神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何尚迟疑了一下才徐徐道来:"在东南亚地区,尤其是缅甸、泰国和马来西亚这三个国家里,蛊术是非常盛行的。降头师们都信仰真主--大黑神魔柯烨。而这个神的额头就是刻画着这种图案。传说魔柯烨最喜欢吃人的生魂,就是通过这个图案摄取的。而降头师也就通过这个图案摄取别人的魂魄炼生人蛊、血魂蛊等邪术。"
何尚翻了翻这些照片,又说:"即使是炼蛊,也不需要杀这么多人啊!而且这几种蛊对降头师也有一定的反噬作用,难道是……"
何尚打开死者的资料,然后把出生年月都罗列在一张纸上进行推算,越推算脸色越差,最后他才缓缓地说了句:"果然没错。"
孙雷看见何尚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无奈地看了孙雷两眼,说:"在高级降头术中,有几个非常诡异的阵法。而这个杀人者收集生魂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施展南洋第一邪阵--九阴聚魂阵。收集九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男女的生魂,在月圆之夜打开鬼门,让死者复活。"
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雷倒吸一口凉气,瘫在椅子上。就在他愣神的工夫,何尚接到李明轩教授的电话,起身离开。
如果这个凶手杀死守门老头是为了掩盖证据,可他为什么还要杀掉和他毫无关系的郑晓霞呢?郑晓霞的尸体上也有那个图案,凶手又是如何得知她的生辰的呢?带着这几个疑问,孙雷把郑晓霞和柳梦骊的资料拿在一起比对,发现她们是在同一天出生的,父亲的名字也完全相同。也就是说,柳梦骊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郑晓霞!
孙雷脑中闪现这样一个场景:郑晓霞去城西师范学院去看她的妹妹,正好看见凶手杀死柳梦骊以后在额头上绘画那个图案。她尖叫一声,附近的人纷纷赶来,凶手放开尸体落荒而逃。
可如果只是单纯为了灭口,杀死作为目击者的郑晓霞并不奇怪。可是她的尸体上却有那个蛇形图案,证明他知道郑晓霞也是"三阴人"。但是孙雷看过柳梦骊的学校档案,其中在亲属一项只填了她母亲一个人。二者的死之间相隔不到一个月,凶手是如何知道郑晓霞的生辰的呢?
而凶手在杀死她的同时,也选择杀死了守门老头,而那天我正好要去找他。这就说明杀人的绝对不是藏在照相机里的柳梦骊,而是我身边的熟人。
他给公安局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夏小璐的尸检结果。警察告诉他,夏小璐死于毒针,按照插入点的深度计算,凶手使用的凶器应该是吹针。上面淬的毒也很特殊,经过检验,这种毒是苏门答腊赤血毒蜥的分泌物,毒性极其猛烈,可以在三十秒之内杀死一只鹿。
孙雷将凶手的特征进行归类:精通摄影、懂得降头术、了解东南亚土著居民的捕猎武器。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怎么可能呢?"
但他仍然给城西师范学院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回答与孙雷的推测不谋而合:"李明轩在我们学院当过四个月的客座教师。"
那么,杀死柳梦骊和郑晓霞的人,十有八九是他!孙雷猛然回忆起第二张照片,何尚被他给叫去了,不好,他有危险!
他袖子里揣着折叠刀,连忙跑到李明轩的工作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股油漆的呛人味道。他手里攥着刀,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光线很好,他顿时被屋内的情形给吓呆了--何尚浑身沾满了装修用的油漆,形成了一幅绚丽得近乎妖异的抽象画,就像蛇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仁里还带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神采。
何尚的额头上并没有花纹,李明轩只是为了让这个熟知东南亚情况的人闭口才这么做的,为的就是掐断线索,可是孙雷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这时,何尚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孙雷一听,是李明轩,他笑得很毒:"孙雷,你今天晚上十一点钟带上照相机到我家里来,否则洪文斌可就危险喽!"
孙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洪文斌:"孙雷,你可千万不能来啊,李明轩疯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忙音。
就在他离开房间不久,断气的何尚居然坐了起来,望着黑洞洞的楼梯口,他的笑声变了,变得很嘶哑……
今天的月亮很圆,似乎被血液浸泡过,看起来猩红猩红的。更像是一只狰狞的独眼,注视着世人的一举一动。
孙雷背着个侧肩包,里面装满了摄影器材,包括照相机和那个遗落的闪光灯。但是孙雷就觉得这个闪光灯眼熟,后来何尚的死才让他回想起来,李明轩拿着的,正是这款闪光灯的配套机型。
他按响了门铃,"咔嚓",门开了。
李明轩的家里很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让人昏昏欲睡。他顺着幽暗的走廊,走到了前厅。偌大的前厅里点满了烛光,正中间放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地板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图案的周围有九个蛇头,上面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
"来了?"李明轩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径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孙雷没吭声,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他觉得李明轩原先温和的微笑里充满了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儿。李明轩搬了把椅子,坐在躺着的女人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照相机里柳梦骊的生魂吗,你什么时候放了洪文斌?"孙雷不耐烦地说。
"你只猜对了一半,"李明轩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还想要你的生魂。"
"我的?"孙雷有些诧异。
"没错,就是你的。"李明轩点燃了一支烟,"当时在太平间摄影的时候,柳梦骊的额头上并没有吸魂图,但是你仍然摄走了她的生魂。这就说明你也是个三阴人。我这里有七个人的生魂,加上柳梦骊和你,刚好凑够九个。"他拉起女人的手,眼神痴迷:"雪雁,我终于能够娶你了。"
孙雷大骂:"你这个疯子,为了复活一个人而去杀了那么多人,值得吗?"
李明轩并没有生气,只是浅笑了一下说:"反正你就快死了,那我就让你死得明白。在三年前,我在泰国清迈搞摄影,结识了一个在那里留学的女孩,她叫洪雪雁。我们两个一见钟情,在美丽的清迈王朝遗址上定了终身。可是,一个名叫杜基的降头师盯上了她,因为她是三阴人,而这个降头师要通过九阴聚魂阵复活他的儿子,所以就以导游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将我打昏后,掳走了雪雁。就在那个月圆之夜,我用吹针杀死了正在作法的杜基,救走了雪雁。可是杜基在死之前给她下了最恶毒的挖心降,让她活活心痛而死。"
这时的李明轩,额头上布满了黑线,眼神中充满了憎恨,他用近乎颤抖的声音接着说:"我在杜基的家里掘地三尺,终于在一块人皮上,找到了关于聚魂阵的一切记载。我回国以后,利用名气在很多院校里任职,找到三阴之身的男女,通过照相机摄取他们的生魂。我一定要救活雪雁,为了她,我可以抛弃一切!"
"郑晓霞、守门老人、夏小璐还有何尚,他们和你有什么过节,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孙雷激动得双眼通红。
李明轩愣了一下:"其他人是我杀的,可我没杀郑晓霞!她们是姐妹,生魂相似,根本没办法用。"
那是谁杀了郑晓霞?
李明轩已经在七个蛇头位置上各摆了一张照片,然后阴森地对孙雷说:"把你的照相机也摆上去,然后自己站在第九个位置上。你如果不照着做,洪文斌就死定了!"
孙雷无可奈何,只好站在了一个蛇头上。月亮透过窗棂,照在洪雪雁的身体上,像蒙了一层乳白色的轻纱。李明轩割开手腕,让血顺着凹槽充满这个阵,口中念念有词。那些人血开始发光了,四周的寒风席卷而来,顿时房间里阴气逼人,烛火都变成了惨绿色。
孙雷的耳畔充满了来自地府的奸笑和恸哭,空气开始抖动起来,鬼门就要打开了。正在这个紧要关头,从窗外飞进一支钢针,寒光一闪,刚好射中正在念咒的李明轩的脖子上。他的身体一歪,栽倒在地。
一个嘶哑却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李明轩,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还记得我杜尚吗。"门被推开了,竟然是已经死了的何尚。李明轩勉强支撑起身体,看到何尚的脸就像看见了鬼一样:"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三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我也不会变成魂魄不全的活死人!"杜尚的眼中燃起了怨毒的火焰。他把头转向惊诧的孙雷说:"想不到吧,郑晓霞是我杀的。如果不杀了她,她肯定会破坏我的好事。今天,我就是要借他这个阵,把残缺的魂魄补全,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杜尚望了望不省人事的李明轩:"孙雷,我不想伤害你,也知道李明轩要对你不利,所以我摄取了郑晓霞的魂,来代替你的位置。现在鬼门已经开了,只要你不再插手这件事,我们还是朋友。"
"你们可来了。"洪文斌从房间里跳了出来,热情地拍着两个人的肩膀。孙雷听到一个很细的声音,仿佛是丝绸滑过皮肤。杜尚难以置信地瞪着满面笑容的洪文斌,脖颈主动脉上已经被锋利的刀片划开一条口子。顿时,鲜血迸流。
"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李明轩,我姐姐怎么可能死?如果不利用李明轩对我姐姐的感情,怎么可能引出你?"洪文斌瞧着被鲜血覆盖的杜尚,依旧是笑容满面,灿烂得让孙雷心里发毛。
孙雷刚想逃,忽然发觉浑身无力。没跑几步,就瘫在地上,动都没办法动一下。洪文斌蹲在孙雷旁边,脸上全是笑意:"你吸了软骨香,逃不掉的。帮我个小忙,用你的命复活我姐姐怎么样……"
孙雷闭上了眼睛,眼前留下一抹绝望的黑暗。
STORY故事十二
四 人 电 梯
文/王雨辰
1
电话铃响了起来,惠子不得不将正在看的电视关闭声音,上面正在播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纪录片。
"出来,我有话和你谈。"电话里松本的声音带着如同短波调试时候发出的那种嘶哑的沙沙声,惠子皱了皱眉头,她不想见到这个人,因为上个星期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惠子要和他分手。
"已经很晚了。"惠子双手握着电话,朝着墙上望去,上面显示着十一点五十五了。
"请一定要出来,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我不会恳求和小姐您复合,但是必须将最后一点心意告诉您。"松本的话近乎于哀求了,这也是惠子最讨厌的一点,松本是一个非常不错可以说是优秀的男人,但是那仅仅是别人的印象,当你作为一个恋人靠近他,却发现松本无论远近亲疏,对谁都是一样的礼貌有加地对待,这让惠子难以忍受,甚至在街道上惠子想牵着他的手都被松本甩开拒绝了,松本甚至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会让别人注意自己,让他觉得很难堪。
"能,答应我吗?"松本的话把惠子从不快的回忆之中拉了出来。
"好吧,可是我就在大厦楼下,你有什么赶快说,我明天要去面试。"惠子艰难地答应下来,电话那头的松本很高兴,说自己就在楼下,希望惠子赶快下来,并且不见不散,不等到惠子出现他不会离开。惠子换了一套白色的风衣,外面起风了,有点冷。
打开门,楼道里很安静,惠子踩着高跟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响亮声音,惠子尽量走慢些,怕打扰到邻居的安睡。
惠子住在十二楼,所以决定坐电梯下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楼内住户还少的缘故,普通电梯居然无法使用,惠子只好走到最边上的供楼内居民发生突发事故而开启的电梯,因为如果需要抬病人的时候普通电梯就太小了,包括运送一些大型货物之用,所以这种电梯非常大,几乎如一个小型房间大小了。
电梯显示在顶层二十六楼,惠子有些奇怪,这里是刚刚开始入住的新楼盘,二十层以上就根本无人居住,这么晚电梯为什么会停在上面呢?
惠子来不及多想,电梯很快下来停在十二楼。厚重的电梯金属门慢慢打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惠子想起了自己刚刚看的电视,那个著名的断头台,在锋利的巨大刀片落下的时候,好像也是发出类似的声音。惠子有些不适,当电梯刚刚打开就一下子将身体迅速插进去,好像生怕电梯门突然关闭把自己夹住。
电梯里的灯光丰满而低沉,像一条黄色的薄纱笼罩着,惠子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忍不住为自己刚才的举动笑了一下。
2
这时候她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三个人。
一个有二十多岁,是个年轻瘦小的男子,还有些驼背,穿着整齐的西服,手里提着个黑色的手提箱,头发梳理得很整齐,戴着金丝眼镜,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在男子旁边是一个抱着巨大的和自己身高差不多兔子洋娃娃的女孩,女孩长着一张小圆脸,皮肤白皙得让人看着有些晕眩,就好像奶油制成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白色长袖绒衣,外面罩着一条红底黑格的连衣裙,小女孩倒是很调皮地看着惠子小姐,似乎很开心。
最后是一个和惠子身高差不多的女性,可是她戴着巨大的口罩,又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前额和脸,根本看不清楚长相,外面穿了一件红色洋装和红色过膝裙,脚上是黑色的皮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声不吭。
真是古怪的三个人,惠子有些心烦,赶紧按了一楼。
电梯带着类似火车驶过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朝下移动着,大概过了几秒,突然猛地停了下来,电梯里的灯光也忽然熄灭了,可是一刹那后启动了备用急救灯,电梯里又从黑暗中恢复过来,只不过急救灯的灯光是淡淡的荧光蓝,将电梯里照成一片蓝色,仿佛是在海水中一样,但光亮有限,这样一来三个人看起来更加模糊了。
"怎么会这样?"惠子伸出手敲打着电梯门,然后看了看手表,手表的指针正好全部重合指着十二点,松本还在楼下等吧。
可是无济于事,这个时间段,恐怕要困在电梯里了,惠子象征性地求救几声后放弃了,她按动了电梯里的求救按钮,并且拿起了挂在上面的求助电话,电话里响起的是忙音,该死的,按理说物业管理的值班处应该二十四小时值班啊。
惠子无助地放下了电话。
"您看来很着急。"那个小女孩开口说话道,一口脆生生的话,很好听。惠子这才注意到,虽然面临被困在电梯里的事实,可是他们三人一点也不慌张。
"是的,我有个朋友说在楼下等我,有急事。"惠子勉强地对着小女孩笑了笑。
"很重要吗?"
"嗯,应该是吧,他说的,其实这么晚了我本来不想出来,按理说这时候该上床睡觉了。"惠子用手扶着冰凉的电梯金属墙壁,叹了口气。
"这位小姐,我相信一时间是不会有人来援救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说道,"只不过空气可能会有些稀薄呢,但是只要我们四个不做过于剧烈的活动,还是可以支撑到天亮,所以不必慌乱,安心等待被人发现来救援吧。"
惠子转过头,却意外地发现男子虽然在说话,可是眼神动也不动,始终看着前方,好像是盲人一样机械地对着空气说话。
惠子"嗯"了一声,但是觉得越发奇怪起来,她抬起头,发现电梯是被困在第四层楼。
看着这三人,惠子想他们几个一定是住在自己楼上的住户吧,可是越往上住户越少,平时自己坐电梯好像没有发现楼上有这样的住户,不过这事情也并非绝对。
这一男一女和那个小女孩,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站立着,没有任何变化,倒是惠子一会儿靠着电梯,一会儿蹲下来,有时候还重复拿起电话,坐立不安。
"这位小姐,为了避免觉得长夜无聊。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那个年轻男子再次开口说。
"哦?"惠子忽然有了兴趣,她很喜欢做游戏。
"做游戏?好啊!"小女孩也高兴地喊了起来,惠子转过来看着那个低垂着头戴着口罩的女人,她没有表示反对,看来也是默认了吧。
"那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能做什么游戏啊。"惠子觉得虽然决定大家一起玩游戏,但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适合在电梯里玩的。
"四人角落。"眼镜男的脖子发出了"咔嚓"一声,突然转向站在一边的惠子,他的脸上浮现起了夸张的笑容,嘴巴张的角度就好像要被撕裂了似的,露出一排白牙,在蓝色荧光下折射着幽暗仿佛在流动的微光。
惠子吓了一跳,她用手按住胸口。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玩。"惠子的声音有些抖动,眼镜男把头对着正前方,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很简单,我来教你。这位女士和小朋友已经玩过了,所以我只需教会您游戏规则便可。"
惠子点点头,眼镜男的身体转动起来,走到电梯的其中一个角落里。
"游戏是这样玩的,电梯里不是有四个角落吗,每个角站一个人,然后面朝墙角,最好不要向后看。游戏开始时,其中一个角的人就向另外一个角走去,轻轻拍一下前面那个人的肩膀。接着,被拍的人就按照同样的方法向另外一个角走去,注意每个人走的方向要一致,要么顺时针要么逆时针,然后拍第三个人的肩膀。以此类推,但是,如果当你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就要先咳嗽一声,然后越过这个墙角继续向前走,直到见到下一个人。很简单吧?"眼镜男稍微比画了一下,惠子听懂了。
"就这样?可是玩到后面会如何呢?感觉不是很有意思啊。"惠子对眼镜男提出的游戏有点失望。
"您会知道的,这游戏很有意思。"眼镜男再次笑了起来,惠子发现这是她进电梯起看到眼镜男的第二次笑容。
"那,因为小姐是第四个进来的,所以我们三个站在角落里,由您来第一个跑动拍打吧。"说完,眼镜男他们几个立即朝着三个角落站好,低着头对着电梯里的角落。
惠子不知所措地站在电梯中央,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那三个人头盯着电梯的金属墙壁,双手低垂下来,那个小女孩的兔子玩偶也被放在了地上,顿时电梯里死寂着,惠子如果闭上眼睛会觉得这只有一个人在电梯里,她看着那三人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请开始进行游戏吧。"对着墙角的西装眼镜男说道。惠子这才"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她伸出手,先朝着自己左手边的小女孩走过去,她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女孩立即朝着前方走去,而惠子站在她的角落里,面对着金属壁不再回头,等待着下次别人来拍。
惠子听到了琐碎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细小的咳嗽,然后又响起了皮鞋的"踏踏"声,应该是那个眼镜男吧。没过多久,惠子也被人拍了起来,她转过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三人,这次她走到眼镜男那里拍了下他的肩膀,眼镜男抬起了头,开始移动,惠子本打算站到他的角落里,可是她忽然发现眼镜男有点怪异。
那男人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朝着某人走去,而是将脸依旧紧紧贴在冰凉的电梯金属墙壁上,伸出双手趴着,像一张海报似的紧紧贴着朝另外一个角落的女人迅速移动过去,惠子觉得自己看到类似壁虎或者蛇一般的动物,她大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转过头对着角落不敢说话,惠子看了下手表,却发现手表坏了,始终停留在十二点那个位置,一秒也没有动过。
又是一声咳嗽,这下该是那个女人了吧,惠子死死地闭着眼睛,真的很希望赶快有人来救自己离开这个电梯,她开始觉着电梯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和窒息了,她必须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稍稍缓解肺部的压迫感。
3
松本君会不会还在下面等着自己呢?他到底要找自己说什么?惠子这时候在混乱的脑子里却想起松本了,要不是他约自己出来,也不会遇见这种该死的倒霉事了吧,真是烦人,我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家伙谈过恋爱,现在的男朋友多好,人又帅又有钱,对自己百依百顺,还买了这样一套新房给自己。好像这房子的开发商就是他父亲吧,如果真的可以顺利结婚嫁入豪门,那是多么令人幸福啊!所以要赶快打发走松本,免得他发起疯来到处乱说,虽然自己不怕,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想到这里惠子咬了咬牙齿,决定等会儿见到松本一定要摊牌说清楚,不要让他再有任何幻想来纠缠自己。
"啪"。
惠子吓了一跳,那个女的在她的肩膀上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惠子回过头,看到那女人弯着腰,黑色的互相缠绕在一起的头发如海草般低垂下来,她的脸对着地面,手却抬起来拍打着惠子的肩膀。
惠子吓了一跳,连忙移动开来,让那个女人站在了自己的角落上。这时候惠子发现头顶的蓝色急救灯的电力似乎有些耗尽的样子,灯光开始暗淡起来,电梯黑色的金属光泽混杂着温暖的蓝色光芒,形成一道道极薄的雾状的令人眩晕的颜色,惠子按照游戏规则绕着电梯的四个角行进着,准备经过空位的时候咳嗽一声。
可是,每一个角落,都站着一个人。
惠子转了好几圈了,的确,每一个角落都站着人,她找不到空位,也不知道该去拍谁的肩膀来继续这个游戏。
灯光继续暗淡下来,像即将死去似的,苟延残喘着生命,惠子看着那四个人的脊背,四个角落里都站着人,都站着。
这里有五个人?
明明一直都是四个人的啊!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个?
惠子有些畏惧起来,连电梯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了,像刚刚融化开的巧克力酱,惠子慢慢朝着后面退去,身体紧紧地靠在电梯上。
几乎要使劲地看着,才能看到那四个人,但是只是模糊的身影,惠子已经辨别不清楚到底多出来的那个人是站在第几个角落,因为几轮游戏下来位置早就换过了,这几个人就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身体倾斜着用额头顶住电梯的墙壁,双手垂到身体两边,就好像人偶玩具斜靠在上面一样。
"嘭,嘭,嘭。"惠子听到类似撞击的声音。
原来那四个人正用自己额头撞击着电梯的墙壁,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让惠子头痛欲裂,她发疯般地用手捂着脑袋,高喊着停下来,停下来啊。
忽然,挂在电梯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那些奇怪的撞击声也一下子停止了,惠子像落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拿下电话放到嘴边。
"救命!救命啊!我被困在电梯里了,在第四层!"
"小姐,请不要激动,我们刚刚接到您的求救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惠子有些熟悉,应该是物业管理室的人。
"快点啊,快点来救我。我等了好长时间了!"惠子下意识看看手表,可是忘记手表根本没有再走动过了,始终停留在十二点的位置。
"可是,我们是刚刚接到求救电话啊,这里始终有人值班。"那人有些奇怪地说道。
惠子愣了下,再次回头看去,可是在昏暗的灯光中,角落里的四个人居然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电梯卡在第四层了,快点来吧。"惠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了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惠子很害怕,生怕他将电话挂断了。
"这位小姐,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这里的楼房是没有第四层的,第三层上面就是第五层,你看错了吧,究竟是三楼还是五楼?"那人明显已经有些恼怒,但依然压抑着,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
惠子快要发疯了。
"反正你们三楼和五楼都看一下啊,我这里还有好几个人被困着呢。"惠子对着电话喊道。
电话那头忽然笑了起来。
"您又在开玩笑了,我从监视器里看过去,明明只有您一个人嘛,不信您抬头看看电梯上面的监视器,我们都有安装过的。"
惠子惊呆了,她放下电话,缓缓地转过身体,抬起头朝着电梯里的右边顶层看去。
急救灯的灯光猛地亮了起来,像充足了电,整个电梯封闭的空间里全变成了一片深蓝色,带着虚幻不真实的美感,让人沉醉不能自拔。
可是惠子并不觉得美丽。
因为她看到刚才的那四个人,全部像蝙蝠一样,缩着身体蹲在电梯上面的四个角落上,依旧背对着,抱着膝盖对着角落里。
"游戏,没有结束哦,小姐。"在摄像机旁边的那个明显是穿黑色西服的眼镜男,他的脑袋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对着惠子哈哈大笑起来。
惠子尖叫起来。
不是因为那个眼镜男,而是因为多出来的第四个人,穿着和她一样的风衣,那女人站了起来,脚踩着天花板,倒立着,转过了身体。
惠子看到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脸孔,身材。
不同的是,那女人从腹部中间折断了似的,破了好大一个洞,脊背摇摇晃晃的,黑色的血渍几乎将整件风衣染红了,风衣的外面还披着一件黑色的类似制服的外套,倒过来吊着的那个"惠子"满脸血污,歪着脑袋双眼无神地盯着惠子。在那个"惠子"的手腕上戴着手表,惠子清楚地看见,上面是十二点十五分。
4
"不要,不要啊!"惠子抱着头闭起眼睛蹲了下来,她希望这一切都是梦而已。
"你所恐惧的,其实可能是你所希望的,往前走,对面看来也可能是在向后退呢。"那个眼镜男的声音在惠子耳边回荡着。
"小姐,小姐!没事吧?"惠子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外面的呼喊声,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几个保安撬开了电梯门,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小姐,没事吧,真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量赶来了。"这个声音是刚才接电话的,他一脸愧疚地说,然后和另外一个年轻人把惠子扶了起来,惠子的脚还有点发软,年轻人脱下外套披在惠子身上。
惠子用手扶着外套,猛地从电梯里出来,的确有点冷,外面的空气也舒服许多。
"这电梯一直都是好的啊。"那个中年男人看了看电梯,"不过可能是偶然事故,希望千万不要介意,我们会对其作相关维护。"
"这里有没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喜欢拿着大型兔子洋娃娃的女孩子在十二楼以上居住?"惠子问道。
"嗯,没有,十二楼的住户很少了,我几乎都记得,你说的可能是去拜访客人回家的人吧,不过监视录像显示,您进了电梯不久就打了电话,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话后就一下子吓得蹲在地上了,整个最多也就十分钟吧。"中年男人低着头解释道。
惠子没有说话,默然着朝着楼下走去。
不知道松本君还在不在呢?
"对了,请问您是惠子小姐吗?"身后的保安喊道,惠子转过头表示肯定。
"呵呵,那就好,我还真想去找您,有一位叫松本的年轻男子要我将这个手机给您。"保安递给惠子一个手机,惠子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他人呢?"
"不知道啊,几十分钟前他把手机给我,要我在您路过值班室的时候交给您。"保安友好地笑了笑,继续检查电梯起来。
惠子狐疑地拿过手机翻看起来,发现这是个全新的手机,她查看电话本,却只有一个电话,她有些好奇地拨了过去,一边朝着大厦大门外走去,松本君既然说了不见不散,就还在吧,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否则老是纠缠我太麻烦了,惠子这样想到。
"你好。"电话那头响起了松本特殊声线的声音,"是惠子吧?"
"嗯。到底有什么事情?还有你在哪里啊?"惠子拿着电话四处张望,外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就在十二楼,你住的地方。"电话里松本的声音四周是呼啸的风声,惠子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松本正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
"你是怎么进去我家的?"惠子问道。
"其实打电话约你的时候我就在十二楼看着,等你离开,然后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钥匙?"
"你不记得了?你来这里搬家的时候,不是还像吩咐奴才般的让我为你开门配锁换家具吗,我只不过顺手配了一把。"松本笑了起来。
"你简直是变态。"惠子骂了一句,但是她始终看着松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惠子,我真的爱你,既然你一定要离开,我决定让你永远记着我,我要你看着我以最漂亮的身姿离开人间,飞向天堂。"松本说完把电话扔了下来,紧接着,自己也跳了下来。
5
惠子就那样抬起头看着,看着松本的身体如纸片似的从十二楼扑了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惠子的脚无法移动,那一秒的时间里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一声巨响,松本的身体撞到了惠子身上,巨大的冲击让惠子的脊椎骨几乎完全断开,撞开的肋骨条刺穿了肺部和腹部,大量的鲜血涌出来,惠子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觉得呼吸不过来,就好像在那电梯里一样,空气逐渐黏稠着。
至于松本先生,落地的一刹那就气绝身亡,他的死状更是惨不忍睹,几乎撞成了肉泥啊。
惠子用尽最后一口气,歪过脑袋,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这次真的是因为损坏而定格了。
定格在十二点十五分。
"好奇怪的电梯,好奇怪的四人游戏。"惠子大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微笑着,身体变冷起来。
"电梯修好了,根本没什么故障啊。"中年男人四处摸着,那个年轻人也附和道。
"要不我坐上去试试,有什么状况帮我撬开啊,一定要记得。"中年男人看来是这里物业管理的小头头,他严肃地叮嘱年轻人道,年轻人立即点着头。中年男人走进电梯,蓝色灯光慢慢暗淡下来。
"为什么觉得这么闷,真是的。"中年男人按下按钮,厚重的金属门慢慢合上,站在外面的年轻人忽然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看到自己上司的身后似乎站着三个人。
似乎有一个,就是刚才惠子说过的,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眼镜男。
"啊,真是的,熬夜多了视力都出问题了,居然有幻觉,唉。"年轻人打着哈欠走向值班室。
缓缓上升的电梯里,依稀传来中年男人发疯般的恐惧哀鸣。
STORY故事十三
人 皮 气 球
文/颜响
1
张骏也记不清这些气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个小城镇里的了,好像是两个月前,或是三个月前?反正就是之前的某一天,小镇里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形气球,或者在半空中,或者在道路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刚开始人们还以为是哪家店里的气球飘了出来,纷纷为这些气球的精美而惊叹。哪知道后来根本就没人认领,反而开始有更多的气球出现在街道上。再后来,就有人看到有气球从小镇外飘进来,然后降下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对于气球脸上诡秘的微笑还有些不自在,随着气球的逐渐增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气球会不停地飘到小镇上来,但是这里的人们却乐得笑纳这些好看的装饰品。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气球飘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新鲜感。现在除了孩子们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对这些见怪不怪的气球感兴趣了。
孩子们现在的娱乐,已经变成了收集最新的气球,然后在某一天某一个地点将这些气球全都集中起来,举行一个仪式……
想到这里,张骏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小山那小子,似乎很热衷于这个什么"仪式",还整天神神秘秘的,好像怕别人发现似的,真是个小孩子啊。
刚刚下班的张骏斜倚着公园里的一棵小树,一脸微笑地看着那些孩子。他的弟弟张小山此时玩得正欢,正在孩子群里争抢一个红裙少女模样的气球。
"小山,回家吃饭了!"眼看红裙女孩气球已经被张小山抢到了手,张骏立刻朝他喊道。
"哥哥,我再玩儿一会儿!"张小山手中拽着五六个气球,一脸兴奋地向着张骏喊道。
"小山!都几点了!快跟我回去!"张骏把脸一沉说道。半小时前他就已经来到这里找张小山,这孩子还是那么不懂事。
"好吧,好吧。"见哥哥生气了,张小山不得不哭丧着脸走了过来,当然,他手里还拎着那些气球。
"小山,别忘了明天去林子里举行仪式啊!"小伙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忘不了!"张小山一边答应着,一边抓住哥哥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2
打开家门,原本一路闷闷不乐的张小山立刻飞奔进了自己的房间,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张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弟弟正在把新收集的气球系在一起。这些气球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皮子很坚韧,除非用针使劲儿扎,否则根本弄不破。
该和这小子谈谈了。张骏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扔,向张小山的房间走去。他已经十岁了,还是那么不懂事,昨天老师又把电话打到了张骏的单位,说张小山和班里的几个孩子整天痴迷气球,连作业都不好好做。
小山的房间里简直成了一个气球的世界,触目所及,全部都是五颜六色的人形气球,都看不到张小山的影子了。这些气球全部都是真人大小,老人小孩、帅哥美女,各种造型应有尽有,而且,它们的嘴,无一例外都被画出了一个弧度,形成微笑的模样。
似乎,他们都在对张骏窃笑。
"小山,出来,哥哥要和你谈谈。"张骏冲着满屋子的气球喊道。这些气球还是张小山这个星期刚刚收集到的,如果不是每隔一个星期那些孩子都会把上周找到的气球清理一下,现在不光是张小山的房间,估计整栋房子都装不下了。
张骏喊了一句,却还没有看到张小山钻出来,立刻又有些生气。他随手拨开眼前的气球,走到张小山的床前,果然看到他正呆呆地坐在床边上,傻愣愣地盯着刚刚找到的几个气球,嘴角也带着同样的诡异微笑。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八成会把张小山也看成是人形气球了。
还没等张骏开口,张小山突然说道:"哥哥,我觉得,我觉得他们是活的,他们好像在冲我笑……"说这话的时候,张小山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近似于疯狂的兴奋。
张骏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样子这孩子这段时间真是有些疏于管教了,整天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知道玩儿。这也怪自己每天上班,实在没时间管他……
"小山!站起来!听我说话!"张骏粗暴地一把抓过那几个气球,恶狠狠地将张小山也拎了起来。
"哥哥以前怎么跟你说的?爸妈不在了,咱们更得自强,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王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上课的时候老走神,在学校里还收集气球,学习成绩都要倒数了,你能不能争气一点?"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张小山,张骏越想越气,接着说道,"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你必须要全部考到九十分,否则有你好看的!"
没想到张骏说完这些话,张小山却诡异地一笑,说道:"哥哥,他们真的是活的,我还听到……"
"张小山!"张骏大吼一声,打断了张小山的话,"明天你不许出门,那个什么仪式,你以后再也不许去!"
随后张骏把张小山往床上一扔,转身走出去,将房门锁了起来。
"哥哥,哥哥,让我出去!"听到明天不让他参加仪式,张小山这才慌了神,扑到门上大喊了起来,只是张骏却已经对他失望透顶,铁了心不开门了。
3
张骏一边做饭一边听着小山在房间里叫喊,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可是这孩子不管教还真是要无法无天了。
想一想自己小时候,似乎比小山要幸福得多,毕竟那时候父母还在,自己可以做一个撒娇的孩子。现在小山只有自己这一个哥哥,确实要孤独许多。
想着想着,张骏不禁觉得有些心软了。只要不影响到学习和以后的发展,他要真是爱玩儿气球,那就让他玩儿吧。毕竟,这孩子一直也没个什么爱好……
咦?张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小山已经停止了叫喊。怪不得他觉得这么静。
饭菜也做好了,张骏悄悄打开张小山的房门,推开那些气球走了进去。
张小山已经抱着一个人形气球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弟弟还带着泪痕的脸,张骏不禁又是一阵心酸。不过随后他突然发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地方,就是张小山抱着的那个气球!这是他今天刚刚拎回来的红裙女孩儿气球。张骏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气球的双手原本是垂放在身侧的,现在却已经变成了环抱的姿势,张小山正在她的怀里!
"小山,小山!快醒醒!"张骏立刻扑过去抓住小山用力摇晃起来,同时把气球从他身上拽了下来。
"怎么了哥哥?"张小山睡眼惺忪地问道,眼睑上挂着黏糊糊的半凝固的眼泪,鼻子下面还拖着一道黄鼻涕。
"气球,这气球……"张骏一边惊骇地指着那个红裙女孩儿气球,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只是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红裙女孩儿气球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恢复了双手下垂的样子!
张小山却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哥哥,嗯……我刚才太困了,所以迷迷糊糊抱着她睡着了……"
是这样吗,看样子是小山把气球的双臂折了过去吧。张骏想着,再看红裙女孩儿气球也就没有那么诡异了。
这顿饭倒是吃得很欢乐,饭桌上,张骏沉吟了半晌,说道:"小山,我也不是反对你玩气球,只是你要保证把学习搞好,我答应你,只要不影响学习,随你玩儿,怎么样?而且,哥哥好像很长时间没陪你玩儿了,明天你们的那个仪式,我陪你一起去吧?"
"真的吗?太好了!周末哥哥不加班了?"
"不加了。"
"哥哥万岁!"
4
所谓的仪式,是在小镇旁边的小树林里举行的。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堆小孩子自娱自乐而已。
这些孩子也知道把所有的气球都存起来不是办法,所以定期跑到这里,把旧气球处理掉。
等到小山和张骏来到小树林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二三十个人形气球,一边抚摸自己的气球,一边兴奋地交谈着,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标准的气球式微笑,倒有些好玩儿。
"小山,小山,快来啊!"看到张小山之后,这些孩子立刻朝他挥手,随后发现了张骏。
"他是谁?"
"我是小山的哥哥,今天是来观摩大家的仪式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参加呢?"张骏玩心大起,笑着问道。他嘴里说得正经,对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却很是不以为然。
张小山立刻跑过去和那些孩子聚在一起,钻进了气球堆里,小声地商量了起来。
不一会儿,领头的一个孩子一本正经地对张骏说道:"骏哥,我叫大牛,欢迎你加入我们!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看到张骏笑着点头,孩子们一阵欢呼,高声喊道:"仪式开始!"
他们每人都拿出一根粗大的锥子,一个火机,把自己手中的气球挨个儿拴在旁边的树上,紧接着在几棵树的中间用纸屑点起一堆火。然后怪笑着戴上一个口罩。
张小山大叫着将手中的锥子扎在一个中年人样子的气球上,气球应声而破,被扎出了一个小孔,随后里面的气体飞快地泄漏出来,发出"咝咝"的声音。气球上画着的人脸随着气体的逸散变得扭曲干瘪,只有嘴角的笑还是那么鲜明。
好臭!张骏突然闻到了一股比下水道里还要难闻的恶臭,差点让他把隔夜饭也吐出来。这气球里的气体,竟然奇臭无比!而且这腐臭的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瓦斯的气味,看样子就是这些气体在支持着气球的飞行了。
眼看张骏皱起了眉头,张小山立刻说道:"哥哥不用担心,这里面的气体虽然能够烧着,但是都烧不旺的,而且还容易把火压死。"他当然知道哥哥是在担心他的安全了。
等到里面的气体都散尽了,张小山拎起剩下的一张皮子,扔进了火堆里。
一股焦臭的黑烟冒了起来,有些像焚烧皮革的味道。
张骏不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孩子搞得这么神秘,原来所谓的仪式就是给气球放气然后烧掉啊。
就在下一刻,张骏的脸色突然大变!
因为他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惨叫声,细若游丝,却凄厉无比。似乎是那张正在被焚烧的皮子发出来的!
还没等他仔细听,只听"哧"的一声,又是一个气球被戳破了,这是一个老头气球。只是这个气球放气时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唉--
张骏只觉得毛骨悚然,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哥哥,哥哥,你也发现了?哈哈,这些气球放气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好像人在叹气一样,扔到火里烧起来,就有各种叫声,可好玩儿了。大牛的哥哥说,这是皮革扭曲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张小山眼看张骏皱眉,立刻大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竟然被气球给吓一跳。张骏抬头看了看正在头顶的太阳,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大白天的,总不可能见鬼吧。
一个个气球被戳破,然后扔进火堆里。它们在放气的时候发出一声声各种各样的叹息,说来也奇怪,女孩儿气球发出的声音就真的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而中年男人气球发出的是浑厚的声音,老人们则是苍老的叹息。
然后,无一例外,这些气球被焚烧时发出的声音,都像是垂死的人的惨叫……
5
这天小山玩得很高兴,等到张骏带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几十个孩子总共带去了四五百个气球,全部被放气之后付之一炬,现在张骏终于明白树林里随处可见的厚厚灰烬是从哪里来的了。
虽然听着这些气球发出的古怪声音有些不舒服,张骏还是强装笑脸,带着小山回家了。这些气球实在是有些古怪,以后还是让小山尽量少接触吧。
一张张照片从电视屏幕上闪过,像是走马灯的幻影。"……以上是最新失踪的人员,针对这段时间以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失踪案件,让我们来听听专家怎么说。刘教授……"
"好的,根据我们的研究,这很可能与前不久发现的新型病菌有关……麻痹神经、腐化人体……"
电视上的访谈节目正在播出一个失踪案件的专题,张骏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看完那些照片,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只是实在招架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张骏一边向着单位走去,一边仔细地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呢?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起床之后他就感觉有个地方不对劲,却根本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崭新的人形气球从天空中向他飘来,张骏随手抓住这个气球站在街道上仔细看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漂亮的气球。从外表上看,这气球完全就是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儿,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嘴角的微笑让人舒心。
"失踪事件最新跟进……"旁边的电视墙上,正在重播昨晚的访谈节目,一张张失踪者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张骏随意地扫了一眼,随后,他愣住了!其中一张照片,赫然便是昨天小山抢到的红裙女孩儿气球!
不,不,一定是自己记错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像……张骏随后甩了甩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啊?照片上的红裙女孩儿比气球可要真实得多,张骏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微笑。
失踪者的照片继续闪过,张骏自嘲地一笑,准备向单位走去。但是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因为现在出现的这张照片,和他手中拿着的长发女孩儿气球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骏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手中的气球,没错,除了嘴角的微笑,完全是一个人!就在这时,张骏突然发现,女孩儿气球的手臂部分的蒙皮上,似乎有一些细密的花纹,就像人类皮肤的纹理!
难道,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想法闯进了脑海……
6
小山,小山千万不要出事啊……
张骏一边拼命往家里跑去,一边在心中暗暗着急。本来他还想把那个长发女孩儿气球送给小山,现在早就当做瘟神一般扔掉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捡去。
"砰!"两个正在奔跑的孩子重重地撞在了张骏的身上,被远远地弹了出去,竟然撞到了十几米外的电线杆上。
"你们没事吧?"张骏不无担心地问道。
"哈哈哈,真好玩儿!"没想到这俩孩子像是没事儿一般,爬起来又蹦又跳地跑远了,只是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却瓮声瓮气的,倒像是中年人。
这些孩子怎么回事儿,张骏皱了皱眉头想道。他刚才感觉到,这两个撞在自己身上的孩子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很轻易地就被弹了出去。而他们的脚步虽然轻快,却显得虚浮无力。
张骏的衣服上,则被沾上了一块黄黄的东西,黏糊糊的,似乎是鼻涕。真恶心。他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却发现这东西竟然黏性极强,把纸巾都黏住了。
"飘起来了,我飘起来了,哈哈哈……"旁边的街道上,还有一群孩子在玩耍,其中的一个女孩儿竟然挥舞着双手飘了起来!虽然离地只有三四分米,但是她绝对不是跳起来,而是利用双手摆动产生的气流飘起来的!
原本张骏根本没有注意,现在他才发现,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行动缓慢的人,这些人的脸上,全都带着诡异的微笑,和那些人形气球如出一辙。而他们的五官似乎都有些半透明的黄脓,看起来很有些恶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山!小山!"张骏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像是疯了一般大声喊着。
小山不在屋里,他房间里原本剩下的几个气球也不见了,难道这小子又跑去小树林了?
张骏连房门都忘了锁,拔腿就向镇子外面的小树林跑去。他暗下决心,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山再接触这些东西了。
7
虽然是星期天,小树林里的人却基本没有,毕竟这小树林比较荒凉,远不如城镇中心的花园让人赏心悦目。也只有那些孩子,才会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游乐场。
地面上,似乎多了一些焚烧气球之后的黑色灰烬,林子里到处都散发着那种瓦斯的恶臭。
"小山!小山!你在不在?"张骏边走边喊,顺着一条小路,来到了昨天孩子们一起举行"仪式"的地方。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背影,在一个小火堆面前拨弄着什么。
是小山,没事就好。看到小山在这里玩耍,张骏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子怎么又跑来了,其他的孩子呢?
"小山,你怎么又跑来了?快跟我回家!以后不许碰这些东西,我今天发现,这东西很可能……"
张骏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张小山已经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同样带着那种诡异的微笑,而他的眼睛、鼻子甚至嘴巴上都带着黄黄的脓水,看起来倒像是糊上了泥巴,他的全身,都散发着那种臭味儿!
"哥哥!你来了!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太好玩儿了!"小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他的嘴巴一张之下,将那些脓水撕成了一条条,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大家……他们都变成气球了!"张小山一边喊着,一边蹲下去揪起了几张干瘪的气球蒙皮,举到了张骏的面前,"看,这是大牛,这是王明,这是吴鹏……我把他们全都戳破了,哈哈哈!"
张骏惊恐地发现,这些气球蒙皮的脸,正是昨天他见到的那几个孩子!而地面上,正堆着几十张干瘪的气球蒙皮。
不,这都是人皮!除了已经蒸发成瓦斯被小山放掉的那些,这些人皮里面还有着一部分残余的脓水,甚至内壁之上,还有着鲜红的肌肉筋络和黄色脂肪。而人皮外部也同样渗出了一摊摊的黄水,已经将衣服溶化成了一种半固胶体,逐渐风干,和人皮融合在一起……张骏终于知道那些臭味儿是哪里来的了,那是尸臭啊!
"还有更好玩儿的!你看!"张小山随手把大牛的气球蒙皮扔进了火堆里,里面立刻传出来了一声惨烈的号叫!
"啊--救命--救命--"被点燃的气球蒙皮,竟然发出了清晰的声音,是大牛的声音!虽然他的嘴巴已经被脓水封住了,却仍然能发出嗡嗡的呼救声,像是被套进塑料袋里的苍蝇。
"我发现,刚刚变成气球的人如果被火烧着了,是会说话的!太好玩了!"张小山说着,把手中的气球蒙皮全都扔进了火里,各种各样凄惨的号叫,同时传了出来!
"快走,快走!"张骏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一把抓住小山,却发现小山的身子轻飘飘的,简直没有什么重量。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玩儿,太好玩儿了,啊哈哈哈。"张小山的脸上一直带着那诡异的笑,似乎他的嘴角已经被固定住了。他用力地挣开张骏的手,疯狂地抓起地上的气球蒙皮,向着火堆里扔去。
"小山!你在干什么!"张骏伸出手去又要拽住小山。
就在这时,就要燃烧殆尽的大牛的蒙皮突然发出一声爆响,一个火星溅在了小山的身上!
"轰!"张小山如同一个浸满油脂的火炬一样,瞬间被点燃了!他的体内,竟然是中空的!那些恶臭的瓦斯,立刻成了最好的燃料。
"哈哈哈,好玩儿,太好玩儿了!"烧成一个火球的张小山快乐地笑着,在张骏的眼前,和脚下的气球蒙皮一起,变成了灰烬。
"小山!"张骏哀号一声,伸出手去,却始终没有勇气接触小山燃烧的身体。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似乎有些发痒,眼睛里,开始不停地分泌出一种黄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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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注意事项
一.关于偶尔收不到某一期邮件列表
1.系统出错,没有送达!(系统同志长年无休任劳任怨,偶尔发点小脾气,望大家谅解一下)
2.看官的邮箱服务器屏弊了某些敏感字,导致邮件无法送达。
(终极解决方法:跟你们的电脑部GG多聊聊天拉好关系,帮你开通,
此方法名花有主的MM惕用,不然后果小生概不负责^_^!)
3.看官的邮箱服务器阻止接受附件的某些格式造成!(比如exe文件)
(终极解决方法:参照第二条)
4.有些免费邮箱被误认为垃圾邮件被阻止或转入垃圾邮件箱内!
(解决方法:用outlook等第三方接收软件的看官,请上网到垃圾邮件箱里找一找,
顺手把我们的邮箱地址加入"安全发件人名单"中)
备注:1.邮件列表上方有"各期报刊"的链接,点击进入就可以看到所有的旧刊!
2.如果想看邮件列表中的长篇小说,可以到精彩部落:www.jcbuluo.cn下载全文版!
二.关于长期无法接收邮件列表
1.如果你使用的是公司邮箱,请更换其它免费邮箱!
2.如果你使用的是是网上的免费邮箱,请把我们的邮箱号加入"安全发件人名单"中!
如还是不能正常接收,请换一个免费邮箱再次订阅!
三.关于在邮件列表中发送交友信息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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